也許每個人,註定都有屬於自己的一條路。


    孟玄晴如此,陸廷霄,沈融陽亦是。的


    陸廷霄轉過身,看著這個昔日好友,又在黃山上將自己的弟弟殺死的男人。


    他似乎很喜歡穿白衣,但他穿起來倒也合適,雙腿不良於行,所以不能走路,不能騎馬,衣服也很少沾上灰塵,其人氣度疏朗如明月,白色對於他來說,正是最適合的顏色。


    那人迎上他的注視,並沒有閃避,神色坦蕩,又還有一絲歉意。


    陸廷霄卻知道,現在若是自己一劍過去,對方也不會還手的。


    隻是下書決戰落敗而死,本就是武林常事。


    固然也有落敗一方的家屬不忿複仇,這卻不是陸廷霄所屑於去做的了。


    陸輕璽雖然是為沈融陽所殺,但若不是他自幼受父母冷待,長大又與他這個兄長分離,無人教導,也不至於此。


    原本在他看來,一個人的行為,都需要自己去負責,就算有萬般外因,但終究去做的人是你自己,千怨萬怨,最應該怨的人是自己。


    但是現在陸輕璽的死,讓他心底產生了一絲動搖,其實自己也有疏於教導的責任吧,常年沉浸在武功之中,後來又接掌北溟教,雖然也曾下令尋找陸輕璽,但是卻極少為這個親弟擔憂過。


    其實自己才是冷心冷情的那個人吧。


    雙眉微微皺起,冷淡的神情第一次多了嘆息之色。


    “陸輕璽的事情……”的


    “確實有你的責任,但並不完全是你的錯。”除了武功,陸廷霄很少為了一件事情困惑,從他剛才看著自己到現在神色陡變,沈融陽很容易便猜到是為了什麽。“一個人的性情,很容易決定他一生,你並未苛待他,他若不是吝於向你開口求救,今日又何至於受孟玄晴所製?”


    他一直像從前一樣就好。


    沈融陽想道,陸廷霄萬事不縈於心,不應該將這件事生生攬在身上,影響自己的修為進境,是非對錯,將來九泉之下再論分曉。


    但陸廷霄看著眼前這個人,和他寬慰的笑意,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將心境恢複到未認識他之前。


    心下略微有些煩躁,卻是從未有過的事情,除了陸輕璽的死,還有什麽,能讓他的心起了波瀾?


    第37章


    北方三月,冬天的氣息依舊很濃,但雪已經許久不下了,突兀的枝頭上也冒出星星點點的新綠,即便四季總有輪迴,但一年之始,總讓人覺得生機無處不在。


    兩邊的竹簾都卷了起來,陽光從窗外照進來,顯得明媚婉轉。


    沈融陽正坐在窗邊看紫溪的來信。


    那名在黃山偶遇的少年,隨他們上武當之後,便在武當山停駐,武當掌門見他資質頗佳,性情淳厚,便起了愛才之心,但之前實在被於素秋的事情攪得心寒,不敢再輕易收徒,隻得暗暗觀察於他,紫溪就在武當山上劈柴挑水,讀書練功,事隔三個月,終於被武當列入門牆,成為武當掌門的關門弟子。


    他看著信上行文清秀,落筆認真的一字一句,嘴角不由輕揚,這少年的性情肖似蘇勤,卻比蘇勤沉穩得多,經曆又與自己相仿,想必不會再重蹈蘇勤的悲劇。


    陸廷霄晨起練劍,剛從外麵走進來,便看見這人靜靜地坐在那裏,手裏拿著信箋,頭微微偏向窗外,似乎思索得出了神。


    光線很柔和,與他此刻身上的氣質如出一轍,遠遠看去,整個人就像沐浴在陽光之中,從發梢到衣角都染上一層微弱的光暈。


    賞花,喝酒,對弈,談天,論武。


    這種生活以前陸廷霄想都不會去想,若有人勸他這麽做時,隻怕他也會一記冷眼掃過去,然而與沈融陽在一起的時候,他竟然都是這麽過的,並且不以為異。


    他一直無法理清這種感覺,就像從前在武功上碰到障礙,無法再往上走一樣,但那時候的感覺卻遠沒有現在這樣捉摸不透。


    麵對武道的他,即使一時碰壁,也能冷靜以對,循序漸進摸索出突破口。


    但是現在卻完全不是這樣,常常會有種想法在腦海中一閃而過,卻連自己都沒有抓住的時候便消失了。


    練劍也無法讓心境徹底沉寂下來,恢複到以前一塵不染的境界,愈是走近這個人,這種感覺就愈是強烈。


    時而煩躁波動,時而寧靜祥和。


    這也是他逗留這麽久卻不離開的原因。


    他想知道,這種感覺究竟是什麽。


    那人轉過頭來,看到是他,微微一笑,和煦溫暖,與平日並無不同,隻是在陽光映襯下,兩鬢頭發仿佛帶上了光澤一般,順著頸項垂下來,其中幾縷不小心藏入衣領,卻更顯膚色白皙。


    陸廷霄淡淡斂眉,掩下又開始莫名煩躁的心緒,將劍放在桌上,在他旁邊的椅子坐下。


    “在看什麽?”


    “故友來信。”他一笑,將信放在桌上,讓陸廷霄自取。


    陸廷霄卻沒去拿信,隻是看著他,微微擰眉。“你傷勢還未痊癒。”


    “沒什麽大礙了。”沈融陽暗嘆,自己千方百計轉移話題,卻不知道他為什麽還要提起來,自己的傷是黃山之戰留下來的,上次雖然為了引孟玄晴自投羅網,他們故作反目,又用了苦肉計,但即便不是真的性命垂危,畢竟傷及了內髒,需要長期休養。無論如何,死的人總是他弟弟,所以就算深知陸廷霄性情,沈融陽也不願意主動提起。


    修長有力的手忽然搭上脈門,綿長溫熱的內力自對方指尖源源不斷地傳過來,與皮膚所接觸到的冰涼觸感形成鮮明的對比。


    沈融陽不再言語,默然接受了他的好意,隱隱作痛的傷勢因為這股內力而緩緩平息。


    屋外的陽光依舊很溫暖。


    樂芸其實並不喜歡陸廷霄。


    這幾日陸廷霄暫宿於別院,樂芸卻總是每每寧願繞遠路,也不想靠近他住的地方。


    她總覺得這位陸教主看她的眼神,讓她說不出來的不舒服。


    與看別人一樣的清冷,卻仿佛多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在他的目光下,自己渾身別扭,恨不得離開他的視線幾丈遠。


    也許是錯覺,她想,但若不是他,公子也不至於受這麽重的傷。


    沒有認識陸廷霄的話,也許他就不用行事顧忌那麽多,如意樓本身的事務並不算少,如果還要加上為朋友考慮,幫朋友收拾殘局的瑣事,那麽說公子殫精竭慮,奔波勞累都不為過。


    思及此,她連莫問誰,也怨上了幾分。


    自從認識這些人,他們公子就沒一日清靜過。


    還有來意叵測的晉王……


    樂芸眉間籠上一層濃濃的憂思。


    如意樓素來不摻和朝廷政事,也一向低調,但晉王是當今皇帝的親弟,又是久經戰場,手握兵權的皇親,若他有心與如意樓過不去,該如何應付?


    若說如意樓現在有什麽弊端,那便是眾人對公子依賴過重,這裏並不乏人才,但是大家習慣了公子說的話想的主意都是最有成效的,久而久之自己也就懶得去動腦,就像眼前這樁不大不小的事情,她就想不出一勞永逸的法子,但若要她站在一旁看著他又是獨力承下,費盡心思,機關算盡,自己實在是做不到。


    “啊呀!”低低叫了一聲,樂芸停住腳步。


    剛才她一邊走一邊想,竟連樹枝勾住了頭發也沒有發覺,一直到頭皮扯痛才醒過神來。


    “薛堂主要成親了?”


    沈融陽看著手中的請柬,有點訝然。


    陸廷霄手中同樣拿著一份請柬,卻還多了一份信函,信使薛五娘寫的,除了詳細說明未來夫婿的家世來曆之外,還請陸廷霄作為她的娘家親屬去觀禮。


    算起來,薛五娘算是沈融陽認識最早的北溟教中人,這名不拘俗禮,大膽豪放的女子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他見過的女子不少,如意樓的的女子也不在少數,但能夠活得像薛五娘這樣自在,不將別人眼光放在眼裏的女子,卻隻有她一個。


    這樣的女子,會被什麽樣的人收服?他真的有點好奇了。


    陸廷霄同樣感到意外,麵上卻依舊淡淡,看著請柬不發一言,良久才道:“這女子一生,必然要找一個男子相伴?”


    “常理來說確實如此,江湖之中就不論了,但凡良家女子,無不盼望一生得一良人,共相廝守。”沈融陽放下請柬,喝了口茶。


    “那男子呢?”


    他笑道:“男子恐怕要複雜一些,希望三妻四妾的畢竟占了多數,當然願意三千弱水隻取一瓢的也有,具體還要看那人的性情吧。”


    “你想三妻四妾,還是隻取一瓢?”


    沈融陽一怔,隨即搖頭笑道:“我尚未想過這個問題,難道廷霄兄已經有意中人了?”對方今天問的問題實在有點古怪,不由得他不作如此聯想。


    “這共相廝守,說的是否可以是男女之間,卻也不僅限於男女之間?”陸廷霄語氣很平淡,心中卻隨著這人的話,仿佛有什麽答案在慢慢浮上來。


    沈融陽嗬嗬一笑,用茶蓋撥了撥水麵上的茶葉,低頭飲茶。“龍陽之癖,斷袖分桃的典故自古有之,女子之間興許也會有這種感情吧。”


    “若你將來要廝守的人是一名男子,你可會介意?”


    “咳咳咳!”剛進了喉嚨的茶卻流到氣管去,貫來修養上佳,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沈樓主差點就岔氣了。


    這是什麽問題?!


    再看冷心冷性的陸教主,卻依舊是雷打不動一臉平淡無波地看著他,似乎不知道自己問的有什麽不妥。


    第38章


    朱簷青瓦,亭台錯落,細碎別致,顏色深淺不一的梅花從牆內探出頭來,卻讓略顯拘謹的府邸布局多了一層生氣,府門上方正中寫著鎏金隸書“宋府”二字,左右是一幅對聯:宋氏無拙者,代代有書香。從對聯上一望而知,這個府邸是世代書香之家,宅子處處也可見主人嚴於克己的個性。


    平時緊閉的大門此刻卻大敞著,鞭炮聲和賀喜聲此起彼伏,大紅喜袍的新郎倌滿麵春風地站在門口,作揖行禮迎送往來客人,旁邊還有家僕唱名和引路,來人算不上絡繹不絕,卻也不算冷清。


    這就是名震江湖,放蕩不羈的薛五娘的未來夫家?


    站在離大門不遠的地方,不僅沈融陽心裏有這個疑問,連陸廷霄也禁不住覺得意外。


    這戶人家,一看就是那種跟江湖完全存在於兩個世界的普通人家,也許對方還是一個學富五車的讀書人,但這跟薛五娘的為人作風,完全就是格格不入。


    若不是請柬上薛五娘親自手書的地址,加上北溟教分堂信誓旦旦的保證,他們倆甚至覺得自己可能走錯地方了。


    想起初見時那一身銀飾紅衣,我行我素的豪放女子,沈融陽忍不住想看看這個新郎究竟有什麽出奇之處,值得他們千裏迢迢來到此地觀禮,更值得薛五娘下嫁?


    這兩個人很難不引起別人的注意。


    一個神情冷峻,看似難以親近,形貌卻稱得上冷玉如山,另一個卻是坐著輪椅,白衣儒雅,氣度疏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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