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沁狐疑,“你的意思是?”


    他微微一笑,拿出一份文件。“這是在百慕達登記註冊的一個離岸公司,裏麵有相當於鍾氏目前五分之一資產的資金,隻要你願意,它就是你的了,相信以鍾夫人的商才,不必我再多作解釋了吧。”


    所謂的離岸公司,其實是在某幾個國家的司法管轄區組建的公司,其相關資料可以完全保密,無須建立對註冊地政府的財務帳目,更無須交稅,隻要交給註冊地政府一筆年費即可,而這種公司早已得到世界各大銀行的承認,正因為它的便利和隱秘,所以經常為大型跨國公司和擁有高額資產的個人所使用。


    這樣的公司,鍾旻他們早在很久以前就已註冊了兩三間,便於公司間的資金調動,一些不方便在檯麵上公開的交易和資金流通,大可通過它來操作,而陸知處現在展示在鍾沁麵前的,就是其中一間。


    這間公司原來隻是一個空殼子,是他從榮華和日文科技那邊借調資金並將其注入。


    這寫事情,由於刻不容緩,陸知處沒有和鍾旻商議過,日後如果鍾旻不悅怪罪,自己實在也無話可說,但此刻他完全沒有心思去想到這個,坐在他麵前的是鍾沁。


    這是一個很大的誘惑。


    鍾沁忍不住心中暗震,接過陸知處手中的文件,一頁頁仔細看過,末了,才抬起頭。“裏麵的資金不是一個小數目,你一時間從哪弄來那麽多錢,這真是鍾旻的意思?”


    “不,是我擅自做主,”陸知處痛快地承認,“以後老闆若是追究責任,我可以一力承擔下來,鍾夫人不必擔心這份和約沒有效力。”


    鍾沁並不笨,畢竟也是在鍾氏做事多年的人,很快就想到了重點。“你的籌碼很重,所以你的交換條件該不僅僅是隻要我站在你們那一邊而已吧?”


    “不錯,”陸知處一字一頓,緩緩道:“我想要你手中所有的鍾氏股份。”


    鍾沁手中所持有的鍾氏股份並不多,在她那裏也不可能有多大作用,但到了鍾旻手中,卻能如虎添翼。


    離開與鍾沁談話的地方,天色已經完全黯淡下來,又是一天倏然而逝。


    陸知處的目的地是鍾旻在香港的宅子。每次到香港,他大多是住在那裏的。


    幾個小時之後,他下了車,拿出鑰匙輕車熟路地打開眼前的門。


    門沒有鎖,顯然有人在裏麵,一推開,裏麵是滿室的明亮。


    而鍾旻坐在沙發上,灼灼視線正好對上甫進門的他。


    黝黑而深不見底。


    陸知處心中莫名一動,卻沒說什麽,隻是停住腳步,靜靜地站在那裏。


    彼此對視。


    自從前天在醫院門口分手之後,兩人的時間彼此錯開,此前沒有再見過一麵。


    而現在對方就在自己麵前,卻仿佛有什麽橫亙在了兩人中間,讓他突然生出一種疲憊感。


    “你去哪了?”鍾旻淡淡開口。


    “見鍾沁。”陸知處並無意隱瞞。


    “你挪用了榮華和日文科技的部分資金。”不是問句,而是肯定的陳述。


    “是的。”他抹了抹臉,卻抹不走眉間那抹深深的倦色。“我讓張紹跟你說一聲,事情緊急,來不及和你商量,很抱歉。”


    “僅僅是這些而已?”鍾旻毫不放鬆咄咄逼人。


    “是的。”其它的,陸知處不想再多說,在外麵馬不停蹄地奔波了一天,衣袋裏還揣著鍾泓給他的那盤帶子,他覺得很累,如果對方無法理解自己的用心,那麽解釋再多亦是多餘。


    第42章


    鍾旻眉間掠過一絲怒意,卻強忍著沒有發作,隻是語調更冷了幾分。“私調資金的事情,我給你解釋的機會。”以他的脾性,此刻還沒有拂袖而去,也算罕有了。


    對方聞言,眼底掠過一絲遲疑,片刻之後,臉上依舊沒有半分波動起伏。“沒有什麽解釋的。”


    話方落音,肚子已被狠狠一拳擊上,陸知處不及防備,剎那間的劇痛讓他不由自主地彎下腰,然而對方沒有給他片刻喘息的時間,隨即又揪住他的領子,迫使他不得不抬起頭。陸知處反應也不慢,迅疾地伸出手想要格開,腳跟著屈起踢向鍾旻,不料對方似乎早已預知了他的動作一般,提前半步捉住他的手腕,一翻一覆,猝然之間已將人壓倒在沙發上。


    唇隨即覆上。


    如同夾帶著多時壓抑的怒火,熾熱的氣息伴隨著冰冷的接觸席捲而來,劃過每一寸齒fèng,似要將對方的全部攫掠。


    下巴被緊緊箍住,他不得不揚起頭與之唇舌交纏,陸知處覺得自己仿佛置身於冰火兩重之間,幾近窒息。“你……”未竟的話消失在鍾旻被怒火燒得灼灼發亮的眼神中。


    看起來兩人似乎在很享受地纏綿,但實際上,兩人的力道相差無幾,想要完全壓製住陸知處,鍾旻也吃力不小,一場本來屬於情人之間的普通接吻,每次到最後,就如同現在,又變成了廝殺般的較勁。其結果是,直到兩人都氣喘籲籲精疲力竭,也似乎沒有哪一方占到便宜,除了陸知處一開始毫無防範被打在肚子上的那一拳。


    許久之後,兩人分開,眼神猶自糾纏著彼此,卻包含了太多複雜的訊息。


    “陸知處,你知不知道我很厭惡你這個毛病,”鍾旻看著他,微微冷笑,“什麽都不說,就以為可以犧牲一人保全大局,看似很偉大,其實愚蠢至極!”


    陸知處喘息未平,胸膛不規律地起伏著:“說了又有什麽用,對事情毫無助益的,我不會去做,隻要你足夠信任就可以了。”


    抓住他肩膀的力道又重了幾分,鍾旻覺得自己像是在麵對一個冥頑不靈的人。“信任?一個不信任別人的人有資格說這個詞嗎?就像上次不聲不響就想一走了之,你又什麽時候想起過信任我?在你心目中,榮華隻不過是一個暫時棲息的地方而已吧!”


    “不是……”陸知處嘆了口氣,苦笑,他沒想到鍾旻會在此時翻起舊帳,“那時候我隻是希望自己的辭職能夠為榮華帶來最小的損失……”


    “又是你的犧牲論!”鍾旻冷聲打斷了他,略帶諷刺的眼角微挑起,“你陸知處本領何其高強,一樁樁官司都難不倒你,但每次麵對這些問題的時候,你所能做的就隻有一意孤行!不要忘了,”他盯著陸知處,一字一頓,“你並不是什麽孤膽奇俠,我們是搭檔和夥伴,而在你身後,是榮華。”


    麵對鍾旻銳利得讓人無所遁逃的眼神,陸知處一反常態地沉默起來,良久,才聽見他的聲音。


    “是我錯了,”言罷,他低低地笑了,“但既然每次到了最後都能化險為夷,那麽讓我假裝偉大地犧牲一下又有何妨,但是這一次,擅自調用資金,是我認為鍾沁手中的股份值得這個價錢,雖然不多,卻至為關鍵。”


    他是真的錯了,從剛才到現在,一直以為鍾旻的怒氣來自於自己沒有事先與他說明而自作主張,但現在看來,反而是自己從一開始便存了小人之心。


    話一旦講明,心中那塊石頭似乎也消失於無形,曾幾何時,鍾旻在自己看來,已是如此重要,能讓他不惜犧牲自己利益,而在鍾旻看來,想必亦然。


    所謂信任,不是毫無芥蒂什麽雞毛蒜皮的小事都要倒出來,而是在關鍵時刻彼此都能足夠了解對方,心照不宣。


    兩人一路走到今天,摩擦可謂不少,但在對外合作上,卻是出奇的一致,這或許就是默契。


    屬於男人之間的默契。


    現在冷靜下來,兩人看著對方有些淩亂的衣著和狼狽的神色,都覺得有些滑稽,陸知處首先笑出了聲。


    鍾旻沒笑,反而悶哼了一聲。“你他媽給我記住了,不要再自以為是地去當炮灰,我不想一場戰還沒開打就平白折損人馬,還有,”驀地湊近他耳畔,以一種惡狠狠的口吻道:“我不想看到你再用那種懷疑和疲倦的眼神看著我,如果不信任你,我也不會一開始就把調用資金的權利給你!”


    “是我錯了。”陸知處不自在地調開視線,臉上掠過一絲赧色。


    難得見他這副模樣,鍾旻不由挑高了眉,似笑非笑。“陸大律師也會跟人道歉,真是稀罕,不過能不能給點實質性的?”


    陸知處一怔,“什麽實質性的?”


    “這樣,”扯過他的領帶,薄唇貼上,繼續方才未完成的事情,另一隻手則靈活地解開扣子,探向襯衫之下的肌膚。


    眼底閃過一抹淡淡笑意和暖意,陸知處也伸手抱住他,心中不無感謝。


    有些人的性格是,一旦解開的結,就不會再在細節末枝上斤斤計較,糾纏不休,鍾旻就是這樣的人,而這種人,似乎更適合做大事。


    手不經意掠過衣袋,碰觸到一個小小的熟悉的硬物,手指停頓了一下,終究若無其事地滑開。


    陸知處嘆息般地呻吟一聲,緩緩轉醒。


    一覺之後,精神果然好了許多,隻是肚子上被鍾旻重擊的地方還在隱隱作痛。


    不由無聲地苦笑了一下,那傢夥下手不用這麽狠吧,即使自己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當時的憤怒。


    微側過頭,那人兀自沉沉睡著。


    自己從意氣風發的學生時代,到後來入獄,出獄,在黃胖子那裏做事,這麽多年過來,早已看遍無數的人情冷暖,對於任何人都難以輕易相信,然而惟獨鍾旻,卻是唯一的例外。他與鍾旻的關係,既似朋友,又如情人,在摩擦之間互相磨合,每次爭執之後對彼此的了解與信任又更進一層。兩人的性格都屬於強悍的一類,但卻還能彼此相容到現在,聯袂迎敵,打拚天下,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了。


    迴過神,陸知處輕輕地挪開他還擱在自己胸膛上的手臂,起身穿上衣物,手順勢摸了摸衣袋,那盤帶子還在。


    他望向床上,隻見男人翻了個身,毫無防備的睡顏愈顯沉靜。


    猶豫了一下,陸知處拿出紙條寫下幾行字,將它壓在床邊的菸灰缸下,轉身打開房門,又悄然闔上。


    一切進行得很安靜。


    片刻之後,本應酣睡的人緩緩睜開眼,視線對上陸知處方才消失的方向,清淡如煙,卻看不出任何思緒。


    鍾泓在等一個人。


    他知道他等的人一定會來,而且就在這兩天。


    當自己掌握了主動權之後,一切就不必急了,該急的是對方,所以他現在好整以暇地坐在沙發上,轉動著高腳杯杯中圓潤蕩漾的液體,愜意地欣賞著。


    看起來這一局棋,自己已經贏了五六分了,不是麽?


    鍾泓嘴角輕淺地勾起一個弧度,眉梢眼角泄露出來的絲絲霸氣與自信,與他本身一貫的儒雅溫和格格不入,顯得有些突兀。


    就在杯子第三次見底的時候,那人果然來了。


    陸知處一襲風衣黑褲,長身玉立,神情也很淡定,與平時無異,但在鍾泓看來,在那種平靜的神色下麵,勢必正內心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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