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寧本不願做到這一步的。


    本來,如果能夠一邊贍養著母親,一邊在榮華舒舒服服地繼續做著白領,那該是一件多好的事情,然而……如果說鍾旻的入主榮華破壞了表麵的一切平和,那麽眼前這男人就是那枚點燃導火索的火焰。


    她早已一腳踏入了泥沼,又怎能奢望抽身而出?


    陸知處一嘆。“我隻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子,你這樣百般設計我又有什麽用呢?”


    不待裴寧迴答,本已掩上的鐵門被推開,又走入一人。


    高高瘦瘦的男子,樣貌是那種在大街上絕不會被人記住的普通。


    陸知處被捆綁著坐在地上,從這個位置卻剛好注意到他的手。


    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指甲也修剪得很幹淨。


    等到那人走得更近,陸知處還可以看見他虎口處有著厚厚的繭子,似乎是長期握慣某種東西的人,比如說,作家拿筆,廚子拿刀,還有,殺手拿槍。


    “哥……”裴寧看著這個男人走了進來,腳下不覺退了幾步,語氣有幾分畏縮。


    陸知處聽到她的稱唿,心中一動。


    據他所知,裴寧除了一個臥病在床的母親,沒有其他任何兄弟姐妹了。還是說,自己得到的資料本來就是不全的?


    男人瞥了陸知處一眼,沒在他身上多停留,便把視線投向裴寧。


    “誰讓你摘了他蒙眼的布,還餵他粥喝的?”


    “他已經一天沒吃東西了,還失血……”裴寧的聲音在男人的注視下越來越小,終至緘默。


    “三天不吃東西也不會死的,”男人掃過陸知處因為四肢受縛而動彈不得的模樣,“何況鍾先生還要我好好招待他,怎麽會輕易讓他死。”


    鍾先生?是鍾京平麽,陸知處幾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裴寧一抖,很輕微的動作,卻剛好讓陸知處看見了。


    “你出去吧。”男人對裴寧說。


    “那他……”未竟的話語嘎然中止,裴寧懾於男人的威勢,看了陸知處一眼,還是出去了。


    早在先前雙眼可以適應光線的時候,陸知處便已將周圍的環境打量了一遍。


    出乎意料,這裏不是倉庫,而隻是一間房間。空間不大,設備也很簡陋,但還有一台電視和一張床,四周沒有窗戶,隻在牆壁下邊開一扇通風口,還是用鋼條嵌著的。


    男人一步步走過來,漠然的眼神裏似乎跳躍著某些東西,陸知處看不清楚,但可以肯定那絕不是善意。


    在他麵前半蹲下,從頭到尾細細看了一遍,驀地伸出手,繞到陸知處腦後。


    陸知處不知道他要幹什麽,全身戒備而緊繃地盯著他,那人卻隻是在他後腦勺抹了一把,又縮迴來。


    “血跡都幹了。”他看著自己幹幹淨淨的手,笑著說,似乎有些遺憾。


    男人突然揪住陸知處的頭發往後麵牆壁狠狠一甩!


    陸知處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腦後傳來劇痛,依稀還有溫熱的液體滑過脖子,流入後麵的衣領裏。


    “唔……”破碎的呻吟自口中逸出,不待他反應過來,男人已捏住他的下巴狠狠抬起。


    痛苦未消的雙眼對上男人惡毒怨恨的眸子。


    “很想知道我是誰吧,自我介紹一下,裴炬,裴寧的養兄。”


    裴寧的養兄……沒聽過這個人,陸知處沒有說話,但臉上的表情說明了他的疑問。


    “你當然不知道我,之前我一直是在鍾先生的手下做事。”男人咧嘴,把雙手在他腦後沾上的血跡往陸知處的襯衫上抹,潔白映上鮮紅,加上先前幹涸了的暗色,顯得猙獰而可怖。


    手指很快沿著陸的頸項一路往下,一反之前的粗暴,所到之處輕柔得令人頭皮發麻。


    “鍾京平要你來做什麽?”陸知處急促地喘息,身體因為摸不透對方下一步的意圖而戒備繃緊。


    裴炬沒有答他,手按上陸知處的肩胛,在前襟的第一顆紐扣停住。


    陸知處的西裝外套早在自己醒來之後就不知所蹤,現在底下隻穿了那件血跡斑斑的襯衫。


    裴炬抓住手中布料的手猛然一扯,襯衫啪地一聲往兩旁撕裂開,露出下麵一大片麥色的胸膛。


    “榮華失竊一案警方正在全力搜索當中,有跡象表明原榮華助理,現在下落不明的陸知處嫌疑最大,但具體結果還有待稽查……”


    下麵還有一行字。


    本報記者趙琳報導。


    鍾旻陰沉著臉合上報紙,緊抿的雙唇顯示他此刻心情極度不佳。


    助理蕭鳴站在一旁隻覺得如履薄冰。


    “這個趙琳是誰,我記得我明明和那些報紙的老總通過氣要他們封鎖消息的。”


    雖然這則消息並不顯眼,但總歸已經登在報紙上了。


    “也許是來不及吧,這份報紙是昨天的。”蕭鳴苦笑,對這個女人,他也是久仰大名,誰遇上她誰倒黴。“她似乎因為幾年前揭露一宗貪汙受賄案而頗有名氣,而且近些年一直都是在報導一些負麵新聞。”


    雖然資曆並不深,但仗著家裏有些後台而隨心所欲地追蹤一些自己想要的新聞,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沒想到現在攤到榮華頭上來了。


    鍾旻輕哼,“去叫那女人閉嘴。”


    蕭鳴會意頷首。“我知道了。”


    電話響起,蕭鳴在鍾旻的示意下按下接聽鍵。


    “鍾先生嗎?”首層前台小姐的聲音傳來。


    “什麽事?”


    “有位叫楊浩的先生想要見您。”


    楊浩……?


    鍾旻怔了一下,隨即想起他的身份。


    那天和雲揚簽約時曾見過他的。


    陸知處大學時代的好友。


    那邊前台小姐見鍾旻沒有立時迴應,以為總裁因為自己連這點小事都要打電話上來騷擾而不悅,急忙解釋著。“我已經告知他沒有預約不可以,但……”


    “知道了,你讓他上來吧。”鍾旻打斷她的話,順便切斷聲源。


    裴炬的手撫上陸知處的肩胛,那個已經結疤了的淺淺彈痕,嘖嘖有聲。


    “這顆子彈本來是要打到鍾旻身上的,沒想到卻讓你給浪費了,也讓我失手了。”


    一震,抬頭看入他與笑容毫不協調的狠毒眼神。“那晚暗殺的人就是你?”


    “不錯,是我。”


    輕鬆的語調伴隨著指甲深深掐入傷疤周圍的肌肉,仿佛要把那肉也摳出來,陸知處擰起眉,沒有出聲。


    “如果不是你,我的任務早就完成,現在搞砸了,也因此將受到嚴厲的責罰,你說我該怎麽在你身上討迴來?”


    裴炬惡狠狠地笑著,帶著深刻的怨毒盯住陸知處,如同盯上獵物的毒蛇。


    第11章


    裴炬不知從哪摸出一條鞭子,帶著滿意的目光由上而下掃視了一遍,握住鞭柄將它伸入旁邊的水裏。


    此時陸知處才知道剛才裴炬進來時為什麽手裏還要提著一桶水了。


    那是一桶鹽水。


    浸過鹽水的鞭子打在身上,滋味想必分外不同。


    陸知處暗自苦笑,雖然一點都不想嚐試,但此時此刻好象由不得自己了。


    鞭起,鞭落。


    陸知處隻覺得先是一股冰涼狠狠劃過,胸口隨即傳來火辣辣的灼痛,沾了鹽水的鞭子在肩胛至胸腹處斜斜留下幾道血痕,末梢輕勾起傷口,引來身體反射性的一陣輕顫。


    “鍾先生要你消失,但我想在那之前,應該好好招待你一番才是,也不枉你累我受罰。”


    裴炬說話很斯文,下手卻極狠,他的長相雖然普通,但從眼神中也看得出此人頗有城府,而且做事狠絕不計性命,這正是做殺手所需要具備的條件。


    此等人才,應該是鍾京平的心腹。


    “鍾京平派你來殺鍾旻,你失敗不說,還暴露了身份,不管原因如何,他對你的信任必定不會再像以前一樣,而我,我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你將怒氣發泄在我身上又於事何補?”


    臉色因為鞭打而有些蒼白,陸知處卻顯得很平靜,話也說得不帶一絲火氣,仿佛方才一切與他無關。


    “你隻說對了一半,鍾京平是對我起了猜疑,他本來就是個多疑的人,但你卻不是無關緊要的角色。”尋常人絕受不了這幾鞭,但陸知處卻愣是從頭到尾不吭一聲,裴炬冷漠的眸子也不由升起一絲欣賞。“你可知道你失蹤的這幾天,鍾旻一直暗中派人找你,不惜驚動黑白兩道,還下了高額的酬金,嘖嘖,那數目差點讓我也動了心。這樣的你,很難令人相信不是鍾旻的左臂右膀。”


    陸知處心中一動,麵上依舊滴水不漏。“既然如此,鍾京平就不想想我手中也許有他要的機密,就這麽急著解決我?”


    “看來是這樣沒錯,迄今為止,上頭還沒有改變初衷的準備。”裴炬咧嘴,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與他直截了當的行事極為不符的是,他說話非常喜歡繞彎子,仿佛是為了讓人聽起來不那麽具有殺傷力。


    “與其損人不利己,難道就沒有合作的可能?”即使處境堪憂,陸知處還是不遺餘力地想要說服裴炬,不僅為自己的性命,也為鍾旻減少一個敵人,而照他所想,裴炬這樣聰明的人,本不該如此死心塌地毫無異心地投效鍾京平的。


    裴炬盯著他看了半晌,驀地笑了起來。“死到臨頭還不忘當說客,果然是吃律師這一行飯的,聽說你曾在監獄待過兩年,可是直到現在我還沒有在你身上看到絲毫監獄的陰暗。”


    想來對方早就把他摸得一清二楚了,陸知處心中暗嘲,頭微微側向一旁,拒絕迴答。


    看著那人無聲抗拒的蒼白側臉,雙眼並沒有因為幾天的囚禁和受刑而黯淡下去,反而在剛才說話時神采奕奕,令人眩目,即使眉宇之間依舊掩不住濃濃的倦怠,裴炬突然很想看看他露出脆弱的表情。


    “楊律師有何貴幹?”看著自己麵前的楊浩,鍾旻沒有任何心思去敷衍他。


    雖然一切早已經由自己和陸知處布置好,但他的失蹤卻是意料之外的事,尤其自己發動去尋找的人脈都無消息時,心中連續幾日處於陰霾狀態,情緒莫名浮躁,連他自己也弄不清楚,按理說,即使少了一個陸知處,也不會對他的計劃產生任何妨礙的。


    “聽說鍾總裁已把陸律師涉嫌竊取貴公司商業機密的事全權交給警方處理了?”楊浩的臉上有一絲焦慮,他知道自己本不該來這一趟的,即使來了也是白來,鍾旻根本不會告訴他什麽,但事關陸知處這三個字,他就無法坐視不管。


    “這是必要程序。”淡淡一句帶過,鍾旻無須向他多作解釋。


    楊浩抿唇,明顯不滿意他的迴答,卻又無可奈何。“希望鍾總裁相信,知處他不是會幹那種事的人,這件事,必定是有人陷害他。”


    看著對方臉上急於為好友澄清的神色,鍾旻輕輕挑眉,心中莫名不悅,這個習慣性的動作令那種慣於高高在上的矜傲表露無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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