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這個火坑有多深?”抿抿唇,陸知處開口。


    鍾旻知道他必定會有此一問。“如果沒有猜錯,想殺我的人是我三叔鍾京平,我壞過他的好事,又得老爺子器重,現在來內地,遠離鍾家視線,自然是個下手的絕好機會。”


    大陸法律不允許攜帶槍枝,不過錢能通鬼神,也沒什麽辦不到的了。


    清醒了一會又有些疲憊了,陸知處靠在枕頭上微微闔眼。“肥皂劇。”


    鍾旻聳肩。“我也希望他能給我一齣好戲,可惜他顯然對肥皂劇很感興趣。”


    陸知處毫不客氣地嘲笑。“肥皂劇也能讓鍾先生受傷,真不容易。”


    現在他們的身份不是上下級,自己無須聽命於他,當然就更不用顧慮言辭。


    “是我大意了。”素來矜傲的鍾旻竟然會慡快地承認自己的過失,倒令陸知處有些意外。


    “王自文在香港那邊有自己的事要做,來迴奔波反而兩頭落空,我想把他的位置讓出來,你是合適的人選。”


    “我當助理也不過幾天。”


    “能把五年來的資料去蕪存精,又加入自己的註解和建議,光這一手就足夠了。”


    陸知處沒有立時迴答,閉上眼,不知在想些什麽。


    鍾旻也沒有去逼他。


    寬敞的病房裏仿佛隻剩下兩人的唿吸聲。


    自己為鍾旻擋槍,歪打正著,如果答應下來,勢必要捲入鍾氏的鬥爭傾軋……


    半晌,睜開眼,兩人對視,皆看到對方眼中那渴望戰鬥的激烈和狂熱,那是隻有男人才能體會的樂趣。


    陸知處深吸了口氣,緩緩道:“好。”


    第5章


    榮華槍擊的事被壓了下來。


    當事人隻有兩個,都保持緘默,媒體即使想報導,不是懾於上頭的壓力,就是不得其門而入。


    很多時候,權力是最好的消音器,陸知處一直很贊成承認這一點。


    他突然很想知道鍾旻到底壞了他三叔什麽好事,以致於鍾京平要用如此簡單直接且毫無頭腦的殺人方式。


    狗急了也會跳牆,鍾旻就是那個把狗逗急的人,而他則是站在牆角下不幸被狗壓到的。


    在醫院躺了一個多星期,又被留院觀察了一個星期,感覺骨頭都快散了,而且全身充滿消毒水味,所以踏出醫院大門的那一刻,他最想做的事情就是好好洗個澡。


    “上車吧,帥哥。”一輛有著流水般優美線條的墨藍色車子緩緩駛至陸知處身前,車窗搖下,探出美女燦爛的笑臉。


    看到來人,陸知處怔了怔,一笑上車。


    “這車不適合你。”她該是那種開著紅色法拉利在法國街頭疾馳而過的浪漫女子。


    鍾映水努努嘴,“當我喜歡啊,這車是給你的。”


    “我?”陸知處挑眉,不掩訝異。


    “榮華的律師,總不能每天住在破房子裏再走路去上班吧?”鍾映水嘿嘿而笑,顯然已從鍾旻那裏把他的身家打聽得一清二楚。“哥說,這算是預先支付你的酬勞,如果你想還,就以優秀的能力來償還。現在先帶你去看房子,公寓式的,兩房一廳,不是很寬敞,但環境不錯哦。”


    陸知處搖搖頭,無聲笑了一下,沒有表示拒絕。


    也隻有鍾映水這樣的大小姐才會說兩房一廳不是很寬敞,這個城市消費之高是有目共睹的。


    車到半路,手機響起。


    “餵?”鍾映水一手按在方向盤上,一手拿起耳塞塞入耳朵。


    “什麽事這麽急?知道了,我讓他聽。”手機遞給陸知處,示意他接。


    “馬上過來公司!”來不及開口,那邊急急拋下一句,電話已掛線。


    “我哥說了什麽?”


    陸知處搖首,也合上手機,苦笑道:“直接去公司吧。”腦中猶自細細揣摩著剛才那句話中竭力壓抑的怒氣。


    看來有事發生,老闆總是最大的,不過自己也真幸運,這才升任法律顧問的第幾天,還沒正式報到。


    天知道他還沒洗澡,這身萬惡的消毒水味……


    鍾映水載他到公司便走了,等他上了三十二樓,才發現那裏氣壓很低。


    陸知處到這裏的時間算不上長,和這些人也不是很熟稔,唯一說得上幾句話的是裴寧。


    還沒開口詢問,她已匆匆走近,刻意壓低的聲音。“榮華出事了。”


    盡管有心理準備,乍聽到這句話時還是心還是忍不住猛跳了一下。“什麽事?”


    裴寧搖搖頭,微蹙的眉間憂慮盡現。“我也不是很清楚,裏麵開著會,鍾先生在等你。”


    點點頭,不再多說,陸知處朝會議廳走去。


    推開門,立時就感覺到那股靜默的詭異漫湧過來,直欲滅頂,所有人聽到開門聲皆不約而同抬頭看向他。


    萬眾矚目。


    那其中有詫異,更有吃驚。


    陸知處則望向鍾旻。


    他的臉色不是很好,但也算不上很差,像一潭深水,看不透深淺。


    這個時候,陸知處才感覺到鍾旻和自己終究還是有差別的。


    至少他就無法做到讓別人完全看不透自己表情的境界。


    默默找了張椅子坐下,聽一個麵目陌生的年輕人在空蕩的大廳迴應鍾旻的詰問。


    “fox係列產品向來走的是高檔路線,針對中產階級和那些上流社會消費者,誰讓你把價格壓得那麽低,還號稱麵向大眾的?”不緊不慢的聲音聽得出壓抑了許多沒有爆發出來,在場的人全屏住唿吸,生怕鍾旻的下一個目標就是自己。


    “這,這……”策劃部經理滿頭大汗,隻差沒拿出紙巾來擦。“鍾先生說國內市場前景很廣,但大多數人還消費不起fox,所以……”陳述著情況的臉上有著無可奈何,人家是老闆,當然是人家說了算,他也勸過,可是無濟於事,又有什麽辦法?


    他口中的鍾先生,正是榮華之前的老闆,鍾旻的三叔鍾京平。


    “這裏的有錢人絕對比他想像之中的要多得多,隻要你有東西,還怕賣不出去?”鍾旻冷笑著,毫不留情地在外人麵前削自家人的麵子。


    沒人敢搭腔。


    陸知處聽了半晌,終於聽出了關鍵。


    鍾京平壓低fox的市場價格,讓它由國內頗具盛名的品牌一跌而為人人都買得起的路邊貨。


    現在即使再將價格提高,大眾固然買不起了,有錢人卻也不屑買了,畢竟窮人與富人的差距是用名牌堆砌出來的,一旦珍珠和石頭同等身價,珍珠也就不再是珍珠了。


    fox和房地產本來就是榮華的兩大支柱,如果fox崩塌,那麽榮華隻怕也維持不了多久了,莫怪鍾旻要如此大發雷霆。


    在場都是榮華高層,很多事情心照不宣,但之前鍾京平掌權的時候,誰又敢提出異議,或者越級向母公司那邊反映?


    鍾旻所接受的,其實是個爛攤子。


    “既然已經覆水難收,那就索性大作廣告,把這段時間賣出去的所有fox係列都當成推出新產品前的造勢,我已經通知鍾氏那邊,很快就會有一係列新產品上市,價格會比之前任何一款fox都高。”頓了頓,鍾旻續道,“誰還有什麽更好的方法盡可以提出來,我會集思廣益。”


    沒人出聲。


    鍾旻冷淡的聲音帶有一種低沉的威嚴,由不得人不去遵從,但他所說的方法確實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也是最有可能挽迴fox聲譽的辦法。


    “你有什麽看法?”


    陸知處一愕,他居然問自己?


    無視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諸多視線,陸知處整理了一下思緒,想到什麽,又有些難以啟齒。


    他知道鍾旻的目的是什麽,但這法子未免也過於陰毒了點。


    “但說無妨,既然各位能坐在這裏,那麽表示是被我信任的,我希望都能坦誠相對。”長指交握搭在疊起的腿上,無比優雅,好整以暇,一派名門貴公子的姿態,那夜有些衝動被他激出怒火的鍾旻了無痕跡。


    要不是肩上傷口猶在,陸知處幾乎要以為那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幻覺。


    “把這次失誤引起的所有損失一筆筆清楚記入帳冊,寄迴香港鍾氏那邊,鍾老想必會有個令人滿意的答覆。”


    在場都是聰明人,一愣過後立時也反應過來了。


    一箭雙鵰。


    “就這麽辦。”鍾旻露出滿意的笑容。


    陸知處驀然驚覺,他明明早已成竹在胸,卻還要借自己的口說出來。


    自己還是太天真了些。


    兩年的空白,竟仿佛與世隔絕。


    “迴去之後,你們依照自己的分工各自寫一份報告給我,要提出具體方案,明天早上之前給我,散會。”


    眾人起身,收拾東西準備出去。


    鍾旻像是突然想起什麽沒有補充,語氣淡淡。“這是陸知處,榮華新任的法律顧問,你們早已認識了的。”


    許多目光投過來,早在陸知處進門的那一刻他們已經料到了七八分,此時隻是通過鍾旻的口得到證實罷了。


    人都走光了,陸知處卻坐在座位上沒動,他知道鍾旻把他急急招來肯定還有別的事要交代。


    果然,一份文件扔了過來。


    “榮華準備正式進軍國內服務業,明天正式和雲揚會麵商談合作事項,你和我一起去,這是最初擬定的合同,細節問題需要留待明天再談,你看看這份文件有什麽問題。”


    略略翻了一下文件,隻覺得這份合同事靡巨細,一項項都寫得清清楚楚,讓人乍一看便覺得糙擬合同的人十分細心,盡可以信任地簽下。


    抬起頭,恰好對上鍾旻專注的雙眼。


    “你不覺得這份合同的風格很熟悉麽?”


    “是有點。”陸知處沒看見抬首前一刻那人閃過的一絲興味,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你在生我的氣?”


    知道他指的是什麽,陸知處勾了勾唇角。“豈敢,為老闆提供建議在我的工作範圍之內。”


    消息傳出去,隻怕鍾京平奈何不了鍾旻就要來找他的倒黴了。


    鍾旻皺皺眉還想說什麽,手機響起,急促而短暫的跳音,是陸知處的。


    “你好。”


    鍾旻坐在旁邊,分明看見陸知處的臉色在那一瞬間轉為煞白,全身劇震,連握著手機的手也微微顫抖起來。


    “怎麽了?”從沒見過他如此失態的樣子,即使那時候中槍也還強忍著痛楚沒有呻吟出聲。


    黑色的眼珠仿佛要失去焦距般緩緩轉動,鍾旻甚至產生聽見那骨頭發出格格聲響的錯覺。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忍不住傾身向前,幾乎要站起來朝他走去,卻終究沒有動作,隻是那語氣裏表示了關注。


    身體頹然倒向椅背,雙眼慢慢闔上,蜿蜒出眉骨至鬢邊的一片濕潤,分不清是汗是淚。


    “我奶奶,心髒病突發。”


    曾經費盡心力地找來大筆金錢請最好的醫生做最昂貴的手術,卻終究抵不過死神的一把鐮刀。


    人的生命,是如此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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