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初言這才發現,他是在陶然他們的寢室裏,而他躺的地方,正是陶然的床。


    “沒事……”


    微微苦笑,突然覺得喉嚨嘶啞疼痛,說出來的聲音都不像自己的了。


    這就是通宵熬夜的後遺症。


    陶然倒了杯水,坐在床沿,手扶在他腦後,讓他靠坐起來。


    他倒不會尷尬,自己早年也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服侍,但對方畢竟是他的學生。


    段初言從陶然手裏接過水,示意他可以自己來。


    陶然笑了笑,沒堅持。


    溫熱的水流入喉嚨,那種撕裂的痛楚好了很多。


    他清清嗓子,掃了眼寢室:“他們呢?”


    “去吃飯了,一會給我們打包迴來。”


    說話間,陶然從洗手間出來,擰了條毛巾,遞給他。


    段初言接過便擦,突然發現那毛巾上淡淡的清香,很像陶然平日身上的味道。


    寢室很安靜,隻剩下不知道誰的床頭,鬧鍾滴答滴答的聲音。


    “怎麽了?”


    陶然似乎沒有發現他的異樣,見他停下擦拭的動作,聲音裏帶了些許詫異。


    “沒事。”


    段初言笑了笑,把毛巾還給他。


    門被推開,打破一室沉凝。


    陶然望著來人似笑非笑。


    進來的是顧林。


    他看了看兩人,把手裏的飯盒放下,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陶大公子,剛才路上撞見趙嵐,她問我你昨天晚上為什麽失約了,也沒有迴她的電話?”


    顧林笑起來的樣子也很好看,但因為他嘴唇太薄,總顯得多了點刻薄嘲諷的味道。


    趙嵐就是新生接待時,跟段初言一起在火車站接人的那個女孩子。


    她今年讀大三,是顧林他們的師姐,因為相貌姣好甜美,又善於交際,在男生中很受歡迎,算得上是校花級別的人物了。


    隻不過這樣受歡迎的趙嵐,卻獨獨對陶然青眼有加,不惜放下身段追求。


    半個月的時間,讓兩人走在一起,成為校園裏備受矚目的情侶。


    段初言自然看得出陶然跟顧林兩人之間有點不對盤。


    但表麵上大家都一團和氣,何況這是別人的私事,他也不好過問。


    陶然看了顧林一眼,沒吱聲。


    段初言輕咳一聲:“時候不早了,我也該迴去了,你們才剛熬夜,好好休息。”


    說罷起身,陶然按住他。


    “多睡會吧。”


    被你們盯著怎麽可能睡得著?


    段初言笑著拍拍他的肩膀。


    “我迴宿舍去,你們休息。”


    最後竟有點像落荒而逃了。


    段初言搖搖頭,那個孩子,目光銳利得很,一眼就似看透人心。


    說話的時候,總是帶著自己也不自覺的命令。


    實在有點像,他認識的那個人。


    如果不是剛來就認識他們,隻怕自己不會跟他們走得這麽近。


    現在倒也來不及刻意疏遠了。


    真是失策。


    迴到自己的宿舍,段初言簡單的洗漱一下,換上睡衣,又喝了杯牛奶。


    胃感覺頓時舒服許多。


    這宿舍雖然小,但終歸是自己的地方。


    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


    剛在陶然他們寢室休息的那一小會,根本不足以彌補通宵的疲憊。


    換了當年……


    躺在床上,睡意逐漸襲來。


    睡衣跟皮膚接觸,磨得有點不舒服。


    很久以前,他曾經喜歡穿唐裝。


    無論是外服或者睡衣,幾乎成了他的標誌。


    傅家七爺,隻穿緞子唐裝。


    現在……


    人老了,就喜歡緬懷過去。


    其實根本就沒什麽好想的。


    一覺醒來,神清氣慡。


    這次沒有做夢。


    段初言覺得心情愉快不少,去食堂打了飯迴來,突然有點惦記自己在遊戲裏的那個菜鳥號。


    打開電腦,下載遊戲,登陸帳號。


    一個15級的道士提著把劍站在風景優美的杭州城外,因為級別太低,還沒法換裝備,穿的是最簡單的道袍,但也顯得仙風道骨,很有味道。


    他一邊打開遊戲官方網站的玩家手冊瀏覽新手攻略,一邊漫不經心地撥著碗裏的飯菜。


    嗯,15級就可以做任務賺錢了。


    他看了看好友欄,陶然他們都沒在線,自己號上一貧如洗,到想買點什麽東西都還得跟學生借錢,實在說不過去。


    【係統提示】你被半鬆竹pk了。


    紅色的醒目字體出現在電腦屏幕上,讓他驚愕了一下。


    遊戲裏麵那個菜鳥道士,抵不過別人一劍的威力。


    一招斃命。


    【係統提示】你由於pk失敗,被送迴奈何橋上,經驗-200000。


    自己招誰惹誰了?


    段初言哭笑不得,搜索出這個人的名字,加為好友。


    【不言不語】:請問你剛才為什麽要殺我?


    【半鬆竹】:滾!


    【不言不語】:死也得讓我死得明白吧,我是個新玩家,好像沒有得罪你啊?再說罵人是不好,你想啊,如果屏幕對麵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那這樣你不就給人家留下不好的印象了,再說……


    【半鬆竹】:……


    以段初言的脾氣,壓根就不會因為這樣的事情生氣,何況這不過是個虛擬遊戲,他說那麽多,隻不過是故意調侃,讓對方抓狂。


    【半鬆竹】:……你比我媽還囉嗦。


    【不言不語】:那你肯告訴我原因了?


    【半鬆竹】:我剛以為你是天下幫哪個大號的小號,現在看你這麽白癡應該也不是,如果你不想被殺,就不要把你們幫派的稱謂亮出來,我是王朝幫的。


    他這麽一說,段初言就明白了,之前陶然也曾解釋過,天下與王朝,誓不兩立。


    【不言不語】:哦,我明白了,謝謝你。


    順手把幫派稱謂隱去。


    【半鬆竹】:我殺了你你還謝我?


    段初言仿佛能從這語氣看到對方無力的神情,不由一笑,心想這人肯定是個小孩子。


    【不言不語】:我剛玩這遊戲,什麽都不明白,你殺了我一次,告訴我一些事情,也算交了學費上課,應該跟你說一聲謝謝的。


    對方發了個撫額長嘆的表情。


    【半鬆竹】:從沒見過你這麽傻的,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的,算了算了,算我倒黴,帶你去升級吧。


    說罷組起隊,示意段初言加入。


    兩人就這樣成了朋友,那個半鬆竹一直到後來都沒明白,他是怎麽突然就成了冤大頭,為這個菜鳥新人疲於奔命的。


    半鬆竹告訴他很多關於這個遊戲和伺服器的事情。


    譬方說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升級。


    譬方說天下與王朝是怎麽結下恩怨的。


    【半鬆竹】:話說迴來,你不是誰的小號,又是怎麽加入天下幫的?


    【不言不語】:幫裏有我現實的朋友,托關係讓我進去的。


    對方嗤笑一聲,說了句,如果你沒有實力保護自己,加入天下就不是榮耀,而是災難。


    段初言深以為然。


    但是礙著陶然他們,他也不能說走就走。


    左右是個遊戲,以後再說吧。


    七天長假很快就過去。


    陶然因為成績優秀,在同學老師之間又很吃得開,學生會的人天天來慫恿他加入,其中又以趙嵐為最。


    他不知道在忙些什麽,玩遊戲的時間少了許多,連帶碰麵的頻率也下降了。


    經常帶著段初言去升級的,反而是顧林。


    顧林很奇怪,在遊戲裏的他,經常是沉默寡言的,半天才說一句話,讓習慣了現實裏他吊兒郎當模樣的段初言很不適應。


    這一天是周五,明天又可以睡懶覺,大家都很興奮,說要出去通宵,剛好段初言過來看他們,又被拉著出去。


    段初言苦笑:“上一次血淚的教訓,我實在是不敢去了,你們去玩吧。”


    陶然阻止了他們的慫恿:“我跟初言在宿舍上,你們去吧。”


    語氣溫柔,卻不容拒絕。


    這時候的陶然說話已經很有魄力了,大家嘀咕一陣,倒也沒有反對。


    顧林看了他們一眼,笑得有點意味不明,沒有說話,也跟著走了。


    寢室裏隻剩兩個人。


    陶然打開電腦,上了自己的遊戲號,段初言倒也不是很想玩,就坐在一邊饒有興致地看著。


    陶然的號很高級,在伺服器內是數一數二的,他家境不錯,在遊戲裏肯花錢,與其他人拉下的距離不是一點半點。


    他一上號,好友信息就開始閃個不停,幫派頻道裏還有人打招唿。


    陶然看也不看,逕自開著號進了一個場景。


    裏麵人很多,熙熙攘攘,接踵摩肩。


    “今天是攻防戰,你級別低還不能參加,我教你。”


    溫熱的氣息噴在耳畔,段初言這才迴過神來,發覺兩人距離不過咫尺。


    不著痕跡地想挪開,對方雙手卻都按在他身體兩邊的桌沿,牢牢鎖住。


    “初言……”


    對方抓著他的手放在滑鼠上,低下頭,嘴唇幾乎與他的耳朵相碰。


    “先查看自己的裝備,然後組隊……”


    陶然說得很認真,段初言卻有點心不在焉。


    如果不是對方的聲音跟神態都沒什麽異樣,他真要覺得陶然是在蓄意勾引了。


    陶然是天下的幫主,理所應當帶著全幫的人廝殺。


    這遊戲的攻防戰,就是一方守城,一方攻擊,攻守雙方不止一個幫派,但卻以兩個大幫為主導。


    天下是攻,王朝是守。


    陶然手指翻飛,熟稔地在滑鼠與鍵盤之間來迴,將近身敵方殺個片甲不留。


    一馬當先,長虹貫日。


    簡直是呂奉先再世。


    縱然是個遊戲,卻讓人忍不住熱血沸騰,他這才明白為什麽那麽多人癡迷於網路遊戲。


    這種馳騁沙場,橫掃千軍的快意,在現實根本不可能體會得到。


    看得興起,便也忘了對方還握著他的手。


    “誒,那邊沒人,怎麽不攻下?”


    他下意識轉過頭詢問,卻剛好碰上對方幾乎貼在他耳邊的唇。


    一時間兩人都愣住了。


    段初言臉色不變,輕輕移開了些,站起身來。


    “你玩吧,我出去會。”


    陶然忙抓住他的手:“你生氣了?”


    他失笑:“出去買包煙,你先玩著。”


    “我陪你去。”


    段初言壓下他的肩膀,“你先玩,我一會就迴。”


    陶然沒再言語。


    在學校的小賣部買了包煙,他踱著步慢慢往迴走。


    他沒有菸癮,偶爾為之是調劑心情。


    剛才那一幕,他倒沒放在心上。


    在他看來,陶然本來就是個孩子,就算心機再深,也不至於用在他身上。


    何況剛才本就是意外。


    段初言想的是另一樁事情。


    煙霧吐出來,又被夜風吹散。


    陶然站在門外,看著這男人上樓,又慢慢地走過來。


    菸頭的火光在昏暗的走廊一明一滅。


    他的身形略顯修長,卻又不算瘦削,走路的步伐總是慢悠悠的,就像那種看慣了花開花落,又坐擁過無數繁華的人物。


    無端端便有份古樸而厚重的清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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