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說是不是‘起源於清代,詳細記載了很多鬼怪的具體事例的古籍’吧?哈哈哈哈哈哈……”


    由老楊帶頭,全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尤其是新來那個偵察員祝瀟瀟笑得最兇,他翻著這本書,笑得連說話聲音都變了形。


    於是我在心裏又默默把張九炎罵了三千遍。


    “笑什麽呢這麽熱鬧,”周隊走進來,“小淩你準備一下,一會我們去王德友家裏走訪。”


    說起這位王德友,簡直是幸與不幸的結合體。他在焚燒秸稈時突發心源性昏厥倒在火堆裏以至全身重度燒傷,這算不幸吧?可說他不幸吧,他全身燒傷總麵積高達50%以上卻沒生命危險;說他幸運吧,他在住院期間又被他老婆拿水果刀抹了脖子;說他不幸吧,就算他被抹了脖子但因他本就身處醫院,所以搶救及時又活了下來。


    他的經曆仿佛是在閻王爺的生死簿上打勾那欄反複橫跳,一會“我跳出來啦”,一會“我又跳迴去啦”,一會“我跳出來啦”,一會“我又跳迴去啦”……把他家老祖宗存的那點陰德全都耗盡了。


    王德友的老婆叫張再英,是一個十足十的農村婦女。平日她男人出去工作,她就在家務農或照看家裏,但前幾年不知犯了什麽病,經常間歇性狂躁易怒,稍微一點事就很容易情緒激動,以至於他們家裏這幾年總是吵吵鬧鬧不得安寧。


    他們還有一個三十出頭的兒子,叫王成銘。說起這個王成銘,簡直是他們家的活爹,都說三十而立,他立是立了,但卻是“倒立”。不僅沒個正經工作,還天天在家睡到日曬三竿才起床。起床之後不是打遊戲就是出去打牌,一件正事不幹還經常惹一堆麻煩,楞是把自己活成了混吃等死的無賴典型。尤其是他看人時候的那個眼神,既膽怯又陰森,怎麽看怎麽都像是腦子有病。


    王德友還有一個八十多歲的舅舅,跟他們住在一起,就在旁邊那個屋子。


    老爺爺看上去倒是很慈祥,雖因高齡眼珠變得有些渾濁,但眼神依稀可見年輕時的英氣。果然,聽周隊說這位老爺爺年輕時候是帶領過鄉親們擊退過土匪的,難怪老當益壯,精氣神肉眼可見。這老爺爺可能是這家裏唯一一個正常人了吧。


    這次醫院的事,也是因為王德友本身脾氣不好,在被燒傷之後變得更加暴躁,動不動就對張再英又吼又罵。


    以前王德友健全的時候,是家裏主要經濟來源,張再英好歹還有忍讓的理由。現在王德友能不能康複先不說,他這一倒下,再看兒子那德性,張再英便對生活愈加無望,在他的吼罵之下,一衝動便拿起削蘋果的刀子抹了王德友脖子。所幸他們本身就在醫院,因搶救及時,王德友才保住了性命。


    接到醫院報案的時候,我們是對張再英采取了刑事強製措施的。後來在移送檢察機關時,我們局領導與檢察機關的領導經過案件分析,根據客觀事實與證據表明,張再英本身就具有一定程度的精神類疾病,且一直在接受藥物治療,再者遇到這樣的家庭變故,加之她在照顧丈夫時,她丈夫拿她撒氣的叫罵行為對她產生了強烈的刺激,直接導致了她行為的失控。


    像張再英這種情況,就算批捕之後提起公訴也最多判個緩刑,罪不至死。但是,王德友出事之後,張再英已經對生活失去了希望,這次抹王德友脖子沒致死純屬運氣,如果她被判緩刑,接著照顧王德友的還得是她。


    這就涉及一個很現實的問題:反正都判了,她留了案底他們兒子更無望,那她會不會再殺王德友一次?她再殺一次,王德友活不成,她也活不成,他們家裏那位老爺爺大概率也活不成,還有剩下的他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會不會也成為社會的危害?


    這個時候作為執法工作者,我們就把法律的溫度體現得淋漓盡致了。經過局裏和檢察機關的討論,區公安分局和區檢察院聯合民政係統,建立了社會救助和司法救助工作機製。


    很多人可能不太明白社會救助和司法救助的區別。


    社會救助的對象包括對共同生活的家庭成員人均收入低於當地最低生活保障標準的家庭救助,對特困人員的救助,對於受災人員的救助,對最低生活保障家庭中有勞動能力並處於失業狀態的成員的就業救助。


    而司法救助則是針對刑事案件被害人,舉報人、證人、鑒定人因舉報、作證、鑒定受到打擊報複的和在案件中其他符合救助的對象。


    這裏要強調一點,已經通過社會救助措施,得到合理補償、救助的情形,不再適用於司法救助。


    司法救助不包括犯罪嫌疑人,因此幾個部門對張再英一家進行了社會救助。為王德友和張再英分別申請了每人每月七百餘元的低保金,為王德友的舅舅申請了每月九百餘元的低保金,和其他一次性救助金共三千餘元。為了確保他們生活迴歸正常,各部門也會對他們進行定期的慰問和走訪。


    可能是因為出了大變故,王德友家裏很長一段時間無人打理,愈見一種荒涼感,此前一些農作物也日漸荒廢。真不知道他們那個兒子長這麽大是幹什麽吃的,王德友夫妻不在家的時間他沒把自己餓死也是命大,我在心裏悄悄嘀咕。


    王德友和張再英看到我們倒是很熱情,一直忙不迭地向我們表示感謝,說感謝黨,感謝政府,感謝我們在執法辦案中兼顧了人情,給了他們家庭的新生,也給了他們重新活下去的希望。他們反複表態,會努力做好後續治療,會好好的珍惜現在的生活。


    可是自走進王德友家裏那刻起,我身體就有一種本能的排斥,這種感覺與人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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