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的太快,天太黑,慌不擇路下便被腳下什麽東西絆了,狠狠地摔在路上,腿上皮膚傳來擦傷的鈍痛,而林箏的腳步也因為這而被迫停下來,她趴在地上,抬起頭,在她的眼前,譚湛放飛的那一盞盞孔明燈正好緩緩上升到她所在的小山路的高度,一盞盞漂浮的燈火,仿佛就在眼前,好像隻要她伸出手,就能像摘花一樣把這一盞盞燈輕輕攬走。


    一盞盞天燈,被熱氣充盈的鼓鼓囊囊的,漫天燈火隨著山風搖曳,像是璀璨星空裏最絢爛明亮的光。


    “讓她擁有新生活。”


    林箏一瞬不瞬地盯著眼前那盞寫著祈福願望的天燈,她還沒來得及再仔細看那些字一眼,一陣風來,那隻滿載著譚湛願望的天燈就旋即騰空,隨風遠去,扶搖直上,離林箏越來越遠,最終變成一個微弱閃爍的光點,然後消失在雲層裏。


    “給她勇氣能夠告別過去。”


    “希望她會幸福。”


    “請神明保佑她。”


    一盞盞的天燈,帶著一個個譚湛為她許的願望祈求的祝福,飄散在空中。恍惚中,林箏覺得自己被巨大而溫暖熱烈的光包圍著,這些光束柔和並不沒有咄咄逼人的刺目光芒,仿佛能滌蕩所有黑暗,就像譚湛為她打造了一個充滿光明和愛的燈火之屋。


    這些天燈在風的吹拂下,在林箏的身畔散開,上升飛往她所無法看見的高處。譚湛放了這麽多盞,寫了那麽多願望,是希望總有一盞能到達它該去的地方吧。


    這些天燈最終一盞盞都消失在了天際,天空恢複了它一貫的暗色,林箏卻仍舊趴在地上,她膝蓋上磕破的地方在流血,那種溫熱的液體劃過皮膚的感覺,不止膝蓋,還有她的臉上,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裏滾落,林箏下意識伸手去揉,可是就像是壞了的水龍頭,越是想製止水流出,卻越是適得其反,她的眼淚越來越多,她拚命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然而卻終究控製不住情緒,她伏在地上痛哭。


    譚湛從來沒有放棄她,先放棄的是她。


    譚湛可以為了她放棄自己原本被星燦台長看好的林溪專題,可以為了她選擇等待、陪伴和包容,可以為了她拜託唐瀲灩一起來當初車禍事故發生地為林箏放飛這一盞盞的天燈,他可以為了她做出這一切,即便自己是個這樣糟糕的人,譚湛卻還能夠溫柔地稱唿她是他最隱秘的玫瑰。林箏想自己一輩子也忘不了譚湛剛才提及自己時候那種溫柔又堅毅的語氣,她看不清他的臉,但是她能想像他臉上那一刻的表情。


    自始至終,她才是最懦弱最自私的那一個。明明是自己無法麵對過去,無法走出陰影,無法直麵真相,所以才選擇不告而別連夜逃離,卻還要把自己的脫逃粉飾成是為了譚湛好,是為了讓他盡快忘記自己盡快遇見新的愛情。然而其實是什麽呢?不過是因為逃離是最讓林箏舒服和好過的選擇。


    她從不敢深刻的思考自己決定的深意,也不敢去質問自己,然而這一刻,譚湛像是一麵鏡子,把她內心的懦弱和自私全數呈現到了林箏自己的麵前。


    最終截止時間的前一夜,他在為了她甚至向虛擬的神明許願給她勇氣擺脫過去,而她呢?她在迫不及待逃離。


    天色一點點變得更黑,譚湛和唐瀲灩也已經離去,林箏這才終於從地上站了起來,她絲毫不在意自己受傷流血的腿,一瘸一拐朝計程車的方向走去。


    司機師傅重新見了林箏,被她狼狽的模樣嚇了一跳:“小姐,你這不是遇上壞人了吧?你腿上都在流血,要不要送你去醫院?”說完,他又看了一眼手錶,“不過可能時間上來不及了,如果去了醫院,就趕不上你的車次了。”


    林箏鑽進計程車:“不去醫院。”


    “好咧。”司機發動了計程車,正準備駛向車站。


    “也不去車站。迴我來的地方,你接我上車的那個地方。”


    林箏閉上了眼睛,她不會走了,譚湛在哪裏,她就在哪裏。


    那些天燈冥冥之中或許真的到達了譚湛想讓它們去往的地方。


    ☆、第三十一章


    約定的這一天,明明是等著林箏做出決定,然而譚湛卻反而比她更為緊張,仿佛他才是需要麵對困境做出最終抉擇的人。


    明明約好的時間是九點,但譚湛竟然早早的八點就到了。這個季節晝夜溫差大,此處又已經廢棄了多年,空曠又荒涼,連風似乎也變得更為冷寂,加上這兩天又迎來大幅度降溫,譚湛站著,也忍不住拉了拉衣襟,他細細地看著這裏的一草一木,昨天晚上是譚湛第一次來到林溪林箏當初的車禍事故發生地,想起來,他自己也有些失笑,他一貫是個唯物主義者,他的信仰從來就是自己,他從不信神明,然而麵對林箏,他甚至願意去嚐試一次外人聽起來那麽旁門左道的東西,竟然在她做出決定的前一晚,黑燈瞎火地跑到這裏,為她放了那麽多天燈,還非常仔細認真地在每一盞燈上麵,都虔誠地寫上了他為她所做的祈福和許願。他想,這件事真的不能被別人知道,他光想想他那幾個損友,就能猜到他們知道以後對自己的埋汰,就算是自己的表妹鄒琳,大約也會就此嘲笑他一番。在這個時代裏,放天燈祈願,聽起來已經天真的像是未成年少女會幹的事情了。


    然而譚湛並不後悔,如果真的有冥冥之中的力量,如果但凡這些天燈裏有一盞能夠到達它該去的地方,給予林箏戰勝過去麵對自我的勇氣,那做這些看起來傻氣非凡的事,譚湛也覺得十分值得。


    譚湛在寒風中靜靜地等待,時間似乎變得特別難熬,也變得特別緩慢,譚湛覺得已經等了一個世紀那麽久,可一看手錶,才將將過去了半個小時。


    他慢慢地走著,感受著這片空地上蒼涼的風,仿佛就是一剎那的事,當他抬頭的時候,天空開始飄下了一片片的雪花。譚湛這才想起來,這兩天的天氣預報是有來迴播報過請市民謹防寒潮,本市將迎來又一場降雪。


    最初的這些雪花並不大,也不密集,輕飄飄的,像是蒲公英的種子,隨著風飄動,然而漸漸的,雪花開始越來越大,紛紛揚揚落下,盤旋過譚湛的肩頭,然後墜樓在他的頭發上、大衣上。


    已經九點了,天氣越來越冷了。但是他等的那個女孩,還是沒有出現。


    風雪交加,天色陰沉,大雪漸漸覆蓋了他來時的路,譚湛沒有離開,他抿緊著唇瓣,繼續在雪中等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沒有動手拂去雪花,那些紛繁的雪便為他鍍上了純白的輪廓,譚湛覺得很冷,他的手很冷,心裏也同樣如此。他的內心夾雜著巨大的失望,林箏沒有來,她到底無法麵對和承認自己過去的錯誤,到底是選擇了逃離,也到底是放棄了她和他的這段感情。


    已經九點一刻了。答案已經不言而喻。


    這片曠野裏的一棵樹上積壓的雪已經因為樹枝無法承受它們的重量而撲簌簌地落下來,在寂靜的空間裏被無限放大,譚湛仿佛也覺得自己內心最後一絲期待,也同樣這樣突然墜到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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