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家剛安頓好狗,朱莉的電話就來了。


    “林箏,我找到那把大提琴了。”


    林箏的心情有些複雜,她的內心混雜著激動、驚愕、不安還有恍惚,從她車禍醒來後,她就在搜索這把大提琴的去向,迄今整整一年,她終於再次聽到了它的消息。


    “是被私人收藏家拍下來收藏了。”朱莉的聲音也輕起來,她似乎在斟酌用詞,“在你車禍後的第二年,你們的存款就沒法支撐醫藥費了,最後就把這把大提琴拍賣了……這件事當時很轟動,新聞裏報導了挺久的,但後續我們也都不知道這把琴的去向,前幾天我正好跟著我們樂團出去演出,無意間才有了這把琴的消息……”


    林箏握著電話的雙手都忍不住有些顫抖。她閉上了眼睛,緩了緩神。已經過去七年了,然而她總覺得,一切都還隻是過了眨眼的那麽一瞬間。七年前,她才19歲,她的雙胞胎妹妹林溪也才19歲,正是最風華正茂的年紀,然而卻出了那場車禍,林溪死了;而林箏在icu病房躺了整整六年,昏迷了整整六年,用醫療器械維持生命,沒有任何人認為她還能醒來,也沒有任何人期盼著她醒來。


    長相完全一樣的雙胞胎,都學著大提琴,可即便外表再相同,內裏總有差異。林溪天賦過人,14歲時已經與德勒斯登國立交響樂團合作演奏了柴可夫斯基的《洛可可主題變奏曲》,17歲時舉辦大提琴獨奏會,技驚四座蜚聲海外;19歲時,她的第一張大提琴專輯即將發行。而林箏就遜色多了,如果沒有林溪做對比,她的大提琴拉得也稱得上優秀,然而在天才的光芒麵前,普通人就隻能是灰撲撲的一團了。世人都知道天才大提琴手林溪有個雙胞胎妹妹,但他們甚至不知道林箏的名字,也不在意林箏能不能拉大提琴。


    就如車禍後媒體公布林溪去世的訃告時,人人都在哀嘆天妒英才,都在惋惜林溪,鮮少有人去關心還躺在病床上生死未卜的林箏。


    就如當整整六年後林箏艱難地醒來,艱難地重新活過來,還來不及說話,得到消息趕來的父母就撲頭蓋臉給了她一個耳光。


    “為什麽你沒有保護好妹妹?”


    ”為什麽開車出了事故?”


    “為什麽還躺了六年,你知道花了多少錢嗎?”她的母親幾乎是歇斯底裏,“林溪賺了那麽多錢,她賺來的那麽多錢,都被你花光了!可你醒過來對我們有什麽用呢?你能像妹妹那麽賺錢嗎?你能讓爸媽過上好日子嗎?我們辛苦了一輩子,花了那麽多錢才培養出你妹妹……”


    之後的那些話林箏已經有些記不得了,她的記憶似乎自行屏蔽了那些不愉快的事。她的醒來並沒有人慶祝,她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努力活過來,卻發現這個世界上並沒有任何人期待她的生命。林溪的那些極端的死忠粉絲甚至對林箏進行了咒罵。


    “為什麽死的不是她?”


    “林溪去世真的是大提琴界最大的損失,要是死的是她姐姐就好了。”


    “可能沒用的人反而活得長吧。”


    “要不是為了籌集她的醫藥費,林溪的‘舒曼’也不會被拍賣啊!”


    “要不是為了救她,林溪也不會死啊!”


    “舒曼”就是林溪的演奏用琴,那是一把1714年製的大提琴,上一任主人是法國著名大提琴家孟克爾,對方為這把琴取名叫做 “schumann”,按照那位寫出a小調大提琴協奏曲和夢幻曲的德國作曲家羅伯特舒曼命名。


    也是此刻朱莉談及的這把琴。


    “林箏,這不是你的錯。”電話那頭朱莉放緩了聲音,“如果你想見這個私人收藏家,我可以幫忙聯繫讓你們見個麵。”


    朱莉是林箏醒來以後才認識的朋友,她也是一位大提琴樂手,在本城的交響樂團工作,她也曾經是林溪的粉絲,然而她並不極端,並不仇視林箏,相反,她相當溫柔地憐憫同情著林箏,盡其所能幫助著林箏,幫助她重新適應這個社會,幫助她尋找原屬於林溪的那把琴。


    林箏的心混雜著焦慮和恐懼,然而最終,想要重新見到“舒曼”,想要重新把屬於林溪的琴買迴來的信念戰勝了內心的退縮。


    “那就拜託你了,幫我約那位收藏家見個麵吧。”


    掛了電話以後的林箏陷入了不安緊張、失落和神經質。她查了每張□□裏的存款餘額,那串數字總覺得在嘲笑著她,她忐忑而擔憂,她想買迴那把琴,然而她還是太窮了。從19歲到24歲,每個人人生裏最美好的時光,她卻躺在病床上毫無知覺,沒有上學,也沒有工作,沒有任何社會經曆,六年後醒來,她才驚覺已經錯過了多少東西。六年前這座城市還沒有地鐵,也還沒有普及電子支付,更沒有那麽多刷卡的概念,也沒有那麽發達的網絡那麽發達的信息和物流,還有如今這日新月異的技術。單單是適應六年後的社會,對林箏來說便是一個痛苦艱難的過程。她難以找到工作,難以再重新迴到主流的生活軌道。


    醒來後的這一年,她幾乎都是斷斷續續做著不需任何技術含量的零工,以及她新發掘的商機:替那些有錢女生測試男友忠誠度。


    然而光是維繫生活就已經很捉襟見肘了,更何況是想要買下名琴的“舒曼”。


    朱莉倒是雷厲風行,她很快幫林箏約好了與那位私人收藏家的見麵時間,就在明天晚上。


    掛了電話林箏還有些恍惚,與“舒曼”重逢,說不定有希望了。


    這個晚上她努力說服自己好好入睡,然而都是徒勞。林箏根本沒法在下雪天睡著,那些和雪天有關的記憶一直折磨著她。


    那場車禍就發生在一個雪天。林箏帶著林溪去鄰市一個大提琴演奏的現場錄製節目,在穿越一條比較偏僻的公路時,因為路麵積雪導致車輪打滑最後失控造成車禍。


    林箏對那一天車禍發生時的記憶都是混亂的,並不是不記得,而是不願意去迴想,那一天的一切,都讓她痛苦而絕望。


    六年後,等她甦醒,她才看到六年前媒體對這起車禍的報導。報導上說,那段公路因為周邊就是山脈,當年還沒有那麽多手機信號基站,那一路段很不幸的沒有覆蓋到手機信號,導致兩人根本無法用手機求救。而林溪並沒有被卡在車裏,她並沒有受太多皮外傷,走出了不少距離,但她並不知道她在車禍的撞擊裏,也遭受了嚴重的內出血,在去為林箏尋求幫助的路上,最終因為脾髒破裂急性大出血而死。而林箏被卡在車裏,隨著車一路翻下了公路,翻進了路下麵一片廢棄的農田裏。直到人們發現了死在路邊的林溪,才循著痕跡找到林箏。當時林箏被卡在車裏,渾身是血,已經昏迷,身上覆蓋滿了雪,現場記者拍攝的照片裏是一片鮮艷的紅色和刺目的白色。


    窗外的雪此刻在安靜的下,林箏坐起來,抱起那隻新撿來的小狗。對方抬起頭,濕漉漉的鼻子輕輕地嗅著林箏的手,因為冷,蜷縮成了一團,像一個圓滾滾的雪球。


    “從今天起,你就叫‘雪球’吧。”林箏就這樣不負責任地給狗起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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