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點錢花花。”大鯢說。


    肇搖了搖頭,開口說道:“我、我沒帶錢……”聲音還是那麽嘶啞。在兩個不良學生聽來,隻當是獵物被嚇得膽戰心驚,但的確也有這個因素。


    變色龍一把揪住肇的衣服領口。


    “少蒙人,怎麽可能沒帶!”


    “錢包呢?”大鯢粗魯地問。變色龍馬上從肇的褲子口袋裏搜出錢包,裏麵有一張千元鈔。


    “這不是有錢嗎?”變色龍說。這時大鯢早已出了廁所,他知道目的已經達到。


    “那是我中午買麵包的錢。”


    “少吃一頓飯又不會死!”變色龍撂下這句話,迴身去追老大。


    肇把空空如也的錢包塞迴褲子口袋,無精打采地沿著走廊往迴走。他心想,如果上的是私立大學的附屬中學,就不會收到這種欺負了。


    放學後,肇迴到家門口時,忽然背後有人喚他。迴頭一看,是個化著濃妝,三十左右的女人。


    “你是這家的孩子?”女人問。


    肇點點頭,迴了聲“嗯”。聲音還是那麽沙啞。無法順暢地出聲說話,讓肇心煩意亂。


    “哦。”女人目不轉睛地瞧著肇,塗得血紅的雙唇間,紅色的舌頭依稀可見。


    就在這一瞬間,女人在肇眼裏變成了蛇,一條全身散發著妖氣的白蛇。肇驚得直往後退。


    白蛇從手提包裏拿出一個四方包裹。“麻煩把這個交給你爸。”


    “給我爸?”


    “是啊,要偷偷地給他,千萬別拿給你媽呦。”說完,白蛇別有深意地嫣然一笑,逕自離去。肇拿著紙包,呆呆地目送她好一會兒。


    家門鎖著。肇端起門柱內側的盆栽,找到花盆底下的備用鑰匙,開門進屋。


    肇沒有自己的房間。二樓有三間房,但哥哥、姐姐各占一間,還有一間是父母的臥室。以前他還能和姐姐共用一間房,姐姐一上中學,他就被趕了出來。現在二樓的走廊上擺了張哥哥用過的舊書桌,那就是肇學習的地方,晚上他在父母兩張床的旁邊鋪被子睡覺。


    肇把書包放到書桌上。這張書桌加上旁邊當做書架的組合櫃,就是肇全部的家具了。書桌旁豎著根球棒,組合櫃上擺放著一個裝有鳳蝶標本的玻璃盒,那是肇念小學時,同學橋本送他的禮物。橋本是他唯一的知心朋友,兩人曾經一塊兒去捉昆蟲。這枚鳳蝶標本就是橋本轉校時送給他的,肇也迴贈了他碧偉蜓的標本。


    那以後肇再沒有交到朋友,對他來說,這隻標本是彌足珍貴的寶物。橋本轉校後,兩人還曾書信往來了一陣子,後來終究不了了之,現在早已沒了聯繫。盡管如此,肇依然當他是好朋友,相信他也沒有忘記自己,同樣精心保管著那枚蜻蜓標本。


    在父母的臥室裏換了便服,肇開始思索怎樣處理那個紙包。得把它藏在母親找不到的地方,但在藏起來之前,他想知道裏麵的內容。


    肇用指甲小心剝開封口的透明膠,謹慎地打開紙包。裏麵是一盒錄像帶。


    父母的臥室裏有一台十四英寸的電視機和錄像機,肇懷著不安又期待的心情將錄像帶放進錄像機,按下播放鍵。


    電視屏幕上出現一張床,床上是一對一絲不掛的男女。光這一幕已經嚇得肇心髒差點跳出喉嚨,沒想到下一秒還有驚嚇在等著他。


    那赤裸的胖男人是狸貓——肇的父親,與此同時肇也認出,那女人就是剛才見過的蛇。


    狸貓晃著啤酒肚猛撲到蛇身上,蛇嘶嘶地吐著血紅的信子蜷起身體。狸貓低聲呻吟,野獸的本能徹底爆發,對著蛇的全身狂舔亂摸。蛇舔舔嘴唇,將身子纏上狸貓。轉眼間雙方的身體都被彼此的體液弄得又黏又滑,光看都令人覺得噁心。狸貓被蛇纏住全身,露出心醉神迷的表情,蛇看似很享受狸貓的反應,自己也一副樂在其中的樣子。狸貓和蛇的肉體緊密交纏,乍一看簡直難以分辨。狸貓亢奮得翻起白眼,蛇則嘴角含笑。


    肇勃豈了,這讓他打心底厭惡自己。看到父親偷情的場麵竟會感到興奮,她覺得自己同他們一樣齷齪下流。


    他把錄像帶倒迴去,照原樣用紙包好,藏在書包裏。


    晚餐的菜色是炸豬排和炸蝦,都是狐狸犬從超市買迴來的。她早上說隻是出去一下,結果卻直到傍晚才迴來。要不是肇今天要上補習班,她肯定迴來得還要晚。補習班七點上課,所以一周除了周六周日,其他五天肇都是六點多時一個人吃晚餐。他不清楚狐狸犬是什麽時候吃飯的,多半是和晚些迴來的鬣狗或貓一起吃吧,但他們倆也時常玩到深夜才迴來。總之,這個家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全家一起吃晚飯了。


    似乎是沒能在和服展上以希望的價格買到中意的和服,狐狸犬一臉不悅。肇決定把錄像帶的事按下不提,他不想因這件事攪得雞飛狗跳,而且他根本就不同情母親,因為他曾親眼看到母親瞞著父親做出同樣的事。當時肇還在念小學,一天他忘了帶繪畫用具,向老師說明後迴家去拿。那天白狐也出去了,家裏應該隻有狐狸犬,客廳卻傳出異樣的響動。肇偷眼一覷,發現狐狸犬正在和一匹馬赤裸裸地交纏在一起。馬就是那一陣經常上門的推銷員,長得高大壯碩,看起來是個空有一身體力的傢夥。他正在卯足全力大幹狐狸犬,而且就像真正的馬一樣從背後抽插,狐狸犬也像真正的狗一樣趴伏在地,汗水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地毯上。看到她肚子上的贅肉不住晃動,一瞬間肇覺得她化成了一頭母豬。


    想到當時那幕醜態,肇心裏很不舒服,但更讓人心煩的事還在後頭,那隻白狐出現了。每到肇的晚飯時間,她就來餐廳找吃的。


    “唉,又是這麽油膩膩的東西啊。”白狐看到炸豬排和炸蝦,故意擺出可憐巴巴的表情,邊說邊撫摩肚子。但家裏人人都知道,這不過是白狐拿手的演技。


    “醬菜的話倒是有的。”狐狸犬的聲音平板得沒有一絲起伏。


    “醬菜啊,也對,反正都七老八十的了,吃醬菜就吃醬菜吧……”白狐打開冰箱,朝裏看去,“哎呀呀,裏麵什麽都沒有啊,這是要怎麽做菜哪?”


    她顯然是在諷刺狐狸犬隻會偷懶買現成的,狐狸犬登時豎起眉毛。


    白狐關上冰箱,順手在門上輕撫了一下,皺眉道:


    “哎呦,黏糊糊的都是油汙。”


    狐狸犬想必在狠狠瞪著白狐,白狐卻好似渾然不覺。


    “沒辦法,我就吃這些算啦。”


    說完,白狐拿碟子盛了炸豬排和炸蝦,連同一碗米飯、醬菜一起端上托盤,走出餐廳。狐狸犬馬上從椅子上站起,砰的一聲關上門,帶起的風把灰塵都卷了起來。


    餐廳裏瀰漫著狐狸犬的怒氣,肇有種不妙的預感。他的預感不幸地應驗了,狐狸犬站在門口問他:“肇,上次補習班考試考得怎麽樣?聽說村上考進了前十名,你考了第幾?”


    “呃,二十……”說話還是很費勁,他幹咳了一聲,低著頭說,“二十三。”


    “什麽?二十三名?”狐狸犬一屁股坐到肇對麵的椅子上,“怎麽又下降了?你到底在搞什麽啊!”她伸手猛一拍桌子,杯子裏的水也跟著晃動。“你有沒有好好念書啊?你以為我送你上補習班是為了什麽?人家村上、山田成績都上去了,隻有你反而退步,媽媽的臉都給你丟光了!你整天在想什麽啊?給我振作一點行不行?萬一考不上好高中看你怎麽辦!”她不斷地狂吠。


    補習班九點下課。迴到家附近時,肇看到路邊停著輛寶馬。車門打開,下來的正是他的姐姐貓。肇趕緊躲到旁邊的郵筒後麵。


    車裏有人伸手抓住貓的手臂,想把她再拉迴車裏。她也沒有不樂意的樣子,撒嬌地喵了一聲就又迴到車內。


    肇定睛細看,隻見兩人的影子在玻璃窗後廝纏。之後貓再次下車,製服襯衫綻開,露出胸前春光。她向車裏的男人揮了揮手,寶馬一溜煙開走了。


    “喂!”有人從另一個方向叫住貓,是鬣狗。他跑到貓跟前問:“剛才那人是誰?”


    “跟你不相幹吧。”


    “少瞞我,那男的看樣子倒是個金礦。”


    “還好啦。”貓邁步要走。


    “等等,你身上有煙味。”


    “咦?糟了!”貓聞了聞衣袖,“確實有,那就待會兒再迴去好了。”


    “剛才那男人的事我替你保密,但你要幫我跟爸要車錢。”


    “哼!”貓嗤之以鼻,“別做夢了,我們家哪有這個錢。”


    “怎麽會沒錢,我們家又沒多少房貸負擔。”這是事實,肇家蓋房子的地皮是祖父傳下來的。


    “往後就要花錢了,他們好像打算把老太婆送到養老院。”


    “老太婆?”鬣狗皺起眉頭,“何必這麽費事,隻要不理她不就完了,她還能有幾天好活。”


    “我也這麽覺得,可是‘歇斯底裏’好像已經忍無可忍了。”


    所謂“歇斯底裏”是指狐狸犬。


    鬣狗啐了一口。“老媽也真是的,既然不順心就趕快離婚啊,幹嘛死抓著老爸不放。”


    “她哪有這個膽子。什麽能耐都沒有,一個人她根本活不下去。”


    “煩死了!老媽也會活得很久吧,就跟現在的老太婆一樣。”


    “老頭恐怕也差不多。”


    “老頭”是對父親狸貓的簡稱。


    “兩個老不死的……”


    “等他們老了,由誰來照顧?”貓用一種事不幹己的口吻問道。


    鬣狗盤起雙臂:“房子我是很想要的,不過我可不想伺候他們。”


    “哪有這種便宜事!”


    “那就這麽辦:先由我來照顧他們,所以房子就歸我了。我馬上轉手賣掉,賣得的款子也會分你們一點。”


    “什麽叫分我們一點?我們本來就有份!”


    “你聽我說完嘛。等拿到了錢,我就另外買套房子搬過去住。”


    “那爸媽怎麽辦?”


    “我才不管。如果你也懶得理,那就隻剩一個人負責了。”


    貓咯咯一笑,唱歌似的說了句“好——可憐哦——”,然後問:“萬一肇不同意呢?”


    “你放心,要騙他還不容易。”


    “也是。”貓表示贊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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