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識大體的,女人麽,明白自己想要什麽就好。”


    “你老婆也算夠意思,這歲數了,還能生得出來?”


    “現在科技發達,隻要留了種,怎麽也能折騰出個兒子。”戰克清老年得子,容光煥發,“老弟,我跟你這麽多年得交情,才會跟你如此說,你可別嫌我煩,男人麽,總是要留後的。你說你掙這麽大的家底兒,將來總要留給誰吧?二少對你情深意重,但他再好,生不出孩子!”


    “這有了兒子,立刻底氣就足了!”康慶上了高爾夫球車,戰克清也坐上來。“幹嘛?想給我介紹老婆?這事兒讓封悅聽了,隻怕你以後不好混了!”


    “哎,你說哪兒去了,我可沒那些閑工夫。”戰克清跟康慶的交情再鐵,也不敢得罪封悅,趕緊撇清關係:“現在的科技,沒什麽做不到的,你倆找幾個代孕的,轉眼就兒女成群,多好!”


    “你呀,還是操心你自己吧!我跟封悅,可沒打算弄一堆討債鬼。”


    康慶說完,臉上的笑容漸漸退了,腦海裏浮現出那孩子喊“爸爸”時,憂鬱的眼睛。


    灰色天幕,沉甸甸壓在頭頂,茫茫雨霧籠罩之下,空氣厚得讓人喘不過氣。張文卓站在二樓的陽台,看著封悅的車從林蔭深處駛來,放慢速度,終於停在樓下。管家已經迎過去,撐開碩大的黑傘,等著他下車。


    深深吸了兩口煙,火星朝握煙的手指竄來,他卻沒撣去菸灰。國倫午飯時說的話,這會兒又好死不死地咯應起來:二少現在是想退出,換人接管雷悅,不管給康慶還是田鳳宇,那都沒七哥你什麽好果子吃。二少那個人,需要你幫忙的時候,肯定會主動貼上來,七哥你可別傻了吧唧地,給人賣了還幫他數錢。二少利用你這麽多年,叫個人都看得出來,他跟他那個當婊子的媽是一個德性,你別再犯傻!


    幾乎是為了驗證,他剛說完,封悅想要見麵的電話,就追過來,這讓張文卓心裏多少不舒服。雷悅趙立民為首的幾個股東,確實在他控製之下,如果封悅想要把雷悅的執行交出來,是需要股東全員通過的,他勢必要來自己這兒活動。但是張文卓本來以為,封悅不至於如此,這事兒明擺著是給康慶增加砝碼,他跟康慶爭了這麽多年,封悅往康慶那裏增加一兩,就是從他這裏削減一兩,連國倫這個外人都看得出來的,誰會幫別人捅自己一刀呢?


    這時候封悅的出現,無疑在張文卓心頭潑了一盆冷水。


    敲門聲響了幾下,管家開門,卻沒走進來,在門口說:“封先生在樓下等您呢!”


    張文卓早已經穿戴整齊,卻說:“讓他上來吧!”


    管家沒明白他的意思,在主臥接待客人,這實在有點不禮貌。但卻沒有反駁,應聲下樓去,不一會兒又迴來,說:“封先生堅持在樓下等。”


    張文卓不禁冷笑,他當然知道封悅不會登堂入室地進臥室,但就是故意要這麽一氣,既然惹得我不痛快,也甭指望我今天讓你好受。


    封悅坐在客廳裏,張文卓無理的刁難,讓他先前隱約的預感明朗起來,也許今天的拜訪,並不是什麽明智之舉,或者他不該如此明顯地提出自己的請求??正琢磨著,張文卓已經坐在他對麵,臉上的笑,讓人難以琢磨。


    他的眼神落在茶幾上放著的古董槍盒子上:“二少這是什麽意思?”


    “七哥的好意,我心領了。無功不受祿,這麽貴重的禮物,受之有愧。”


    “哦?是嗎?”他朝後坐迴去,翹起腿,顯得放鬆下來,“那什麽是二少當之無愧的?”


    封悅心中料想必定是有人跟他提了什麽不好聽的話,今天的張文卓似乎全副武裝,火藥味嗆人。於是心裏退了一步,興許今天真不是好時機。這人就一定時炸彈,這又是在他家,萬一蠻橫起來,他反而不好全身而退。


    “我若真心喜歡,也沒什麽買不起。”他站起身,打算告辭:“東西我已完璧歸趙,謝謝七哥的好意,我就不打擾??”


    “不把事兒辦成,迴去怎麽跟阿慶交代?”張文卓卻毫不留情戳破那層窗戶紙:“如果趙立民說不,阿慶可如何進駐‘雷悅’?二少隻怕又是為了他當說客吧?”


    “這事跟他沒有關係。”封悅忍不住追這一句,說完又不禁後悔。


    “沒有關係?”張文卓慢悠悠點起一支煙,語氣裏似乎多了一絲細不可聞的沮喪,“從我認識你,這麽多年來,哪迴你來找我,不是為了他?”


    他似乎連康慶的名字都懶得提。他們之間剩下的一片靜寂,由煙霧慢慢地填補著。


    “到書房談吧!”張文卓將抽了一半的煙撚滅在菸灰缸裏,站起身說道。


    兩年前,趙立民的兒子私自挪用一億公共基金,遭到調查,急需現金周轉。趙立民走投無路,找到封悅,實在是能拿出如此數額現金的人不多,哪怕封悅與他並無過深交情,為了避免兒子的牢獄之災,也隻能厚著臉皮上門請求。如他所料,封悅不想淌這渾水,加上康慶阻撓,這事兒就沒成,梁子從此結下了。最後幫他出麵的,是張文卓,自那以後,他便成了張文卓在“雷悅”內部的棋子。


    “這事確實跟康慶沒有關係,‘雷悅’的執行我打算交給田鳳宇。”封悅估摸著張文卓跟田鳳宇的關係,並不象跟康慶那麽緊張。但此人多疑,即便無關,也是要無理取鬧阻撓一番。


    “你還真當我傻?不管田鳳宇如何努力,老爺子將來的身家,能留給一個跟他沒有半點血緣的外人?”張文卓目光緊緊鎖在封悅的臉上,這是他首次攤牌,封悅身後那神秘莫測的家庭,他並非蒙在鼓裏,“二少是老爺子的獨苗兒,他手下龐大的軍火帝國,將來還不都是你的?”


    這才是張文卓最大的擔憂,封悅的,說到底也是康慶的,不管怎麽折騰怎麽鬧,似乎真要分開他倆,也是不太實際的指望。這兩年康慶事業上的膨脹,多少也是借了老爺子的光。封悅手中掌握巨額財富,說不好聽的,他的壽命是肯定沒有康慶長,將來不都便宜了那小子?每當想起這些種種,張文卓都寢食難安。封悅或許會放他一馬,康慶隻會對他趕盡殺絕。


    “這些辛辛苦苦積累的人脈,如果交迴給二少,隻怕我將來身死,連個收屍的人都沒有!二少如何給我一個保障?”


    “你想要什麽樣的保障?”


    “將來老爺子的身家,不會落入康慶之手。”張文卓說得斬釘截鐵。


    封悅雙手交叉在一起,放在腿上,指掌之間微弱的顫動,默默地傳遞到雙腿之間,外人似乎注意不到。他低垂雙肩膀,沉默不語的姿態,讓張文卓心種暗暗升起一種明知不可有的,不可救藥的,愛憐。這麽多年,不管他們之間多麽難堪地交手,一個又一個迴合,他心中對封悅的欲望,卻隻是有增無減。他為什麽是康慶的?他為什麽隻能是康慶的?


    “你說我爸不會把買賣留給田鳳宇,有什麽依據?”封悅的語氣好似輕描淡寫,眉間的糾結卻沒散去。


    “以我對老爺子的調查,他及其重視血脈。”他早有耳聞,老爺子已經開始把封悅的名字滲透給身邊的財團,這我兒子,唯一繼承人,田鳳宇在美國這麽多年,也沒有這種待遇吧?


    “那他又怎麽會容許康慶接手?”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他還有別的選擇嗎?”


    封悅目光低垂下去,從兜裏掏出手機,撥弄了幾下,然後屏幕朝上,放在茶幾上,推到張文卓麵前。是個八九歲男孩子穿著學校製服的照片,臉上沒有笑容,帶著跟年紀不協調的,淡淡的,憂鬱。他的臉型,五官,甚至難以捉摸的神態,幾乎不需要任何介紹,張文卓的心似乎突然間,停止了跳動。


    “我兒子。”封悅語氣依舊淡泊,象在說一件與他毫不相關的事。


    腦海飛速地搜索著往事,張文卓找不到任何女人,跟封悅曾有過瓜葛。如果說康慶留了野種,他還能相信,但是封悅從來沒有對女人表現出絲毫的興趣,根本不可能。


    “你不用想了,我也不知道他的母親是誰,去年才知道他的存在,”封悅把手機收迴去,“你現在總該放心了吧?我的退出,並不會造福康慶什麽。‘雷悅’的執行交給田鳳宇,你明白其中的淵源。”


    不知什麽時候,大雨已經停了,皮鞋踏在卵石道上,激起輕微的水聲。張文卓親自送封悅上車,在他關上車門之前,把手裏盒子遞上去:“我張文卓送出的東西,是不會收迴來的。二少若不喜歡,就轉送他人吧!我倒覺得這把槍跟我們很有緣分,幾百年下來,為什麽隻剩三顆子彈呢?一顆送你,一顆是康慶,一顆留給我。”


    如果三個人隻能是同歸於盡的結局,張文卓希望,最後的那把槍,是握在封悅的手中。


    番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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