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宋!”浦宏鳴叫住他,小宋迴頭看著浦宏鳴。


    “萬一我有什麽意外,你一定要將這幅畫毀掉。”


    “毀掉”這兩個字,浦宏鳴說得特別沉重。


    小宋點了點頭,離開了審訊室,房門在他身後關攏,發出碰的一聲。


    浦宏鳴掏出另一盒七星香菸,抽出一支,不慌不忙用打火機點燃。


    下午,他將樓下自動售貨機的七星香菸全部買走了,一共十盒。


    小宋知道他隻抽這個日本牌子的香菸,自動售貨機裏沒有,就要去街頭的一家好德便利店購買,這樣一個往返至少十分鍾。


    精工手錶上,時針與分針在12的位置上合二為一,午夜不可逆轉的降臨了。


    一股逼人的寒氣,在房間裏瀰漫,室溫在下降,仿佛降到了冰點。


    ……怎麽這麽冷?


    浦宏鳴打了個寒噤,他想穿羽絨衣。早上的天氣預報說平均氣溫是攝氏二十五度,難道有冷空氣來襲?


    不僅是降溫,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浦宏鳴帶女兒去看牙醫的時候,聞到過這股味道……


    沒有時間遐想了,畫中又一次起了變化。戴口罩的zoe的坐姿開始改變,兩條略微攪在一起的小腿分開了,手輕輕按在窗台上,她站了起來。


    浦宏鳴把抽了一半的香菸扔在地上,拔出六四式手槍,子彈推上膛,哢的一聲。


    zoe往前走,仿佛前麵有一扇門,通向另外一個世界。


    她稍稍抬了下腿,跨出了畫框,就象邁過一道門檻,白色平底的nine west女鞋無聲地踩到了地上,當她的身體完全離開畫的時候,畫上所有的東西頃刻化為烏有,變成一張灰白色的畫布。


    現在的zoe與浦宏鳴僅隔著一道鐵柵欄。浦宏鳴把槍口對準了她,右手持槍,左手緊緊扣住右手腕,以防手抖影響she擊效果。


    上海的良好治安狀況,堪稱大陸之首,這是不可爭議的,香港迴歸前,報紙上也常有“警匪當街槍戰”的新聞,但在上海,從一九四九年到現在,一次也沒有過。因此,警察雖然配槍,卻鮮有使用的機會。


    在浦宏鳴二十多年的刑警生涯中,拔槍的次數不勝枚舉,但真正開槍並且擊斃對方卻是鳳毛麟角,但這並不意味著他的槍法糟糕。這麽近的距離,浦宏鳴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槍槍命中目標。不過子彈能不能起作用,他就不知道了,但他一定會she擊的,因為他別無選擇,即使麵對來自另外一個世界的“東西”。


    站在鐵柵欄後,zoe稍稍猶豫了一下。


    1991年《魔鬼終結者2》公映時,浦宏鳴記得很清楚,有一場追逐戲在瘋人院裏,阿諾德·施瓦辛格的對手——液態金屬機器人,也曾站在一道鐵柵欄前,當時它象一股煙霧那樣,輕而易舉地穿過了柵欄,令所有的觀眾目瞪口呆,當然那是特技效果,而現在,浦宏鳴就等著這一刻發生了。


    一旦這個zoe以不可思議的方式穿過鐵柵欄,他立刻扣動扳擊。


    然而,麵對鐵柵欄的zoe卻沒有動,口罩上的眼睛雖然盯著浦宏鳴,目光卻是不經意的,仿佛不是要將他置於死地,隻是想跟他聊聊天。


    “退迴去!迴去,迴到畫裏去!不然我就開槍了!”


    浦宏鳴吼道,話音剛落,手機鈴聲響了。


    見鬼!誰在這個時候打來電話?是老婆?不會吧,我告訴她晚上有任務,她不會打電話來的……


    鈴聲中止了,不是來電,而是收到一條簡訊息。


    浦宏鳴保持著高度警惕,不去碰手機,哪怕是市長給他發來的簡訊,他也不會看的。


    出乎意料,zoe朝他做了一個小動作,指了指他的口袋。


    什麽意思?她要我閱讀簡訊?浦宏鳴右手持槍,左手慢慢伸進口袋,掏出手機,讀取了簡訊,僅兩個字:“開門”


    對方的號碼是13901673693。


    噢,她要我打開鐵柵欄上那道門放她出來,哈哈!!以為我是傻瓜?


    浦宏鳴冷笑一聲,把手機放迴了口袋,保持著she擊的姿勢。


    zoe做了第二個動作,小動作,把口罩摘了下來。


    中午的時候,裸體的zoe還算楚楚動人,現在就不同了,臉色是蒼白的,沒有血色,也沒有表情,眼袋下麵各有一塊發青,好象睡眠不足,唯一不變的是那雙眼睛,陰冷地注視著浦宏鳴。


    她繼續往前跨了一步,身體幾乎靠著鐵柵欄了。


    浦宏鳴明顯感到有一股氣,仿佛站在一台巨大的吸塵器前,吸頭對著自己,五髒六腑快要被吸出來了,緊握的手槍快要把持不住了。


    她在朝自己發功嗎?


    浦宏鳴毫不猶豫選擇了she擊,穩穩地扣動了扳擊,萬萬沒有想到,這把陪伴他十幾年的六四式手槍,卻在關鍵的時候卡殼了。


    怎麽搞的?這把槍我定期保養,前幾天還試she過,不可能卡殼呀。


    浦宏鳴有點沉不住氣了,擺弄這把槍,試圖解決故障。鐵柵欄後的zoe,竟然微笑了,露出一口牙齒,牙醫的牙齒是絕對可以信賴的,那麽整齊、慘白,在審訊室白熾燈的照she下,隱隱泛著一絲微光。


    這是嘲笑。


    浦宏鳴氣急敗壞地把手槍往地上一摔,啪的一下,手槍掉在地上,反彈了起來,在彈起來的過程中,槍自動翻轉了七百二十度,槍口對準了浦宏鳴——


    砰!


    它居然she擊了,子彈穿透了浦宏鳴的右膝蓋,把他的膝關節打得粉碎,與此同時,一枚彈殼跳了出來。


    浦宏鳴右腿一軟,跪倒在地。


    他怔怔地望著那把槍,那把朝夕相處的武器,每天把它佩戴在身上,槍身上有著跟自己相同的體溫,現在,它躺在離自己差不多一米遠的地方,黑洞洞的槍口仍然對著自己。


    為什麽……


    砰!槍給予主人的迴答是第二顆子彈,防護頭盔的透明麵罩被擊得粉碎,子彈穿透浦宏鳴的頭顱,把顱骨打爆了。


    浦宏鳴趴在地上,透過鮮血模糊的視線,就見zoe轉身跨進畫框,畫中景物瞬間恢複到原來的狀態,zoe坐在窗台上,凝視著畫框外的世界,目光深邃。


    原來這世上真的有鬼,現在我信了。


    我這樣算不算因公犧牲?


    巡警隊的老伍,被歹徒捅了七刀,其中一刀刺中心髒,分局給了六萬元撫恤金,市局給了四萬元,保險公司賠付了二十二萬,加在一起,拿了三十多萬。


    不知道局裏對我是怎麽安排的。


    隻要不低於二十萬,就夠付銀行的房貸了。


    我死後,老婆會不會改嫁?


    她那位老同學,在招商銀行做的,三年前離了婚,這傢夥看我老婆的眼神有點溜,我死後,他一定會來追我老婆,隻要他夠韌性,不出半年,我老婆就會嫁給他的。


    最不放心的就是女兒,成績那麽差,三門主課成績加起來兩百分都不到,崇拜孫燕姿,偷偷攢錢打算去韓國整容,以為老爸不知道?哼!總有一群男生象蒼蠅一樣叮在她身邊轟不散,沒有老爸的保護,估計不到十六歲就要失身了。


    如果哪個小子奪走了她的貞操又想辜負她,我一定變成厲鬼,去找他算帳!


    唉,煩死了。


    死了就不煩了。


    不如死了算了……


    浦宏鳴臨死前,尚未停工的大腦皮層閃過一堆亂七八糟的雜念。


    五分鍾後,小宋迴到審訊室,手裏拿著一盒七星牌香菸。


    在好德便利店裏,買完香菸,小宋又跟營業員聊了幾句,一股莫名其妙的力量,羈絆著他的腿,他甚至不想迴去了。


    審訊室裏死一樣的肅寂,空氣裏瀰漫著血腥的味道,浦宏鳴橫屍在地,滿臉血汙,手槍掉在一邊,地上有兩枚彈殼,頭盔麵罩的碎片散落在周圍,雪白的牆麵被腦漿和血跡濺得斑斑點點,如此的慘狀,遠遠超出他的想像。


    透過鐵柵欄,內半間卻是另外一副景象,安靜,祥和,畫擺在椅子上,沒有挪動的痕跡。


    “萬一我有什麽意外,你一定要將這幅畫毀掉。”


    小宋的耳畔迴響著浦宏鳴生前對他講的最後一句話。


    “毀掉它,毀掉它……”他仿佛聽見浦宏鳴趴在血泊中呻吟。


    小宋抄起一根警棍,警棍是橡皮包鋼的,用它抽打畫,別說是畫布,哪怕是一層牛皮,也能打得稀巴爛,然後用打火機點燃畫的碎片,付之一炬。


    他找出鑰匙,來到鐵柵欄前,想打開這道門,鑰匙插進鑰匙孔,不管順時針還是逆時針,始終無法轉動。怎麽搞的?他一著急,手一用力,叭嗒一聲,鑰匙竟然擰斷了,剩下的半截留在鑰匙孔裏。


    媽的!見鬼!小宋氣急敗壞,朝鐵柵欄狠狠踢了一腳,發出空的一聲。


    腳下的地麵,在微微的顫動。


    我的腳力有這麽大?


    小宋有點詫異,低下頭去看,地上有鐵柵欄投下的影子,這排影子在顫動。


    不會是地震吧?


    當他抬起頭的時候,才發現整座鐵柵欄朝外坍塌下來,排山倒海之勢,根本無處躲藏。“嘩啦!”一聲巨響,坍塌的鐵柵欄覆蓋了半個房間,小宋被壓在下麵,象一條悶在鍋裏的魚,無助地掙紮,從軀體到內髒,都被擠壓得變形,肺部傳來一陣撕裂的疼痛,噗!一口鮮血噴出來,染紅了鐵柵欄上的一段空隙。


    12


    “杜女士,這幅畫是您的吧?現在物歸原主。”


    裝在保護封套裏、編號051的油畫,完好無損地擱在茶幾腳邊,母女倆和阿壺坐在客廳沙發上,望著這幅“浴火重生”的畫,不知所雲。


    “我姓林,是浦宏鳴的同事,非常不幸,浦探員死於槍械走火,他的助手小宋,由於一扇年久失修的鐵柵欄突然坍塌把他壓在下麵,不治身亡。


    “這是個悲劇。當然,這跟您沒有任何關係。”


    林探員走後,足足十多分鍾,客廳裏鴉雀無聲。


    趴在沙發後的比夫,忽然直起身來,盯住門口,汪汪汪一通叫。狗吠聲剛停歇,門鈴聲就響起。


    杜咬鳳去開門,門外的台階上站著一個人,戴著眼鏡,頭發梳得一絲不亂,彬彬有禮。


    杜咬鳳不認識,就問:“您找誰?”


    對方不慌不忙地掏出名片:“鄙姓陳,陳子期,s美術館的前任館長。”


    當時,陳館長在書房裏目睹了畫的變化,並收到簡訊之後,整整三個小時,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裏,思考該如何應對,是把它當成一句玩笑、一個精心偽裝的惡作劇,還是認真對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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