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這樣做的目的是什麽?


    即便是“作案”,也要有作案動機吧?


    想來想去,隻有下麵這種動機比較令人信服——


    一位名不見經傳的畫家,試圖通過這次頗有影響的m先生個人畫展,搭上便車,讓大家注意他的作品,迅速成名,於是賄賂了美術館內一名工作人員,將這幅畫偷偷摸摸地帶進來並且掛起來,為了矇混過關,仿製了保護封套,還煞有介事地加上051的編號,真是用心良苦。


    有人提出這種比較符合邏輯的推理,馬上遭到反駁,而且是致命的——


    這個急於成名的傢夥,怎麽會把最要緊的事情給遺漏了,他應該在畫上署名呀!如果被觀眾誤認為是m先生的一幅未署名的作品,不等於買了炮仗給人家放?


    不知不覺中,館務會議延長了半個多小時,雖然大家意見不一,但有一點得到了大家的認同,畫確實畫得不錯,無論從構圖、色調、光線的運用,還是對人物的刻畫上,都可圈可點,可以看出作者具有相當的功力,決不是初出茅廬的無名小輩。


    除了那隻口罩。


    6


    館長,我們何不去報警,讓警察來調查這件事情好了。


    館務會議結束後,走出會議室的時候,館長助理追上陳館長,提了一個餿主意。


    陳館長的目光透過法國依視路鏡片,看著這個辱臭未幹的年輕人。


    “報警?怎麽個報法?你倒說說看,電話打到警署,他們問發生了什麽案件?我們該怎麽說?”


    “就說……就說……”館長助理有點噎住了。


    “不是少了畫,而是多出來一幅畫,請他們火速趕來調查,他們一定會這樣迴答:‘很抱歉,我們警力有限,你們自己看著辦吧,把它撕了、扔了、燒了,總之不要汙染環境就可以了!’”


    館長助理撓了撓頭。是啊,警署怎麽會管這種事情?


    “要不,在報紙上登個尋物啟示,讓畫的作者或者它的擁有者來認領?”


    這是館長助理給的第二個餿主意。陳館長嗤的笑了一聲,語調裏分明帶著一絲嘲諷。


    “既然是登廣告,總要把畫的照片一塊登出來吧,好讓讀者一目了然,即使找不到畫的作者,沒準會有人提供線索。”


    “對呀,拍張數碼照片就可以了。”館長助理連聲道。


    “這樣一幅廣告,費用至少在八千到一萬之間,就從你的薪水裏分四個月扣除吧!”陳館長似乎很認真地在說。


    館長助理目瞪口呆。


    “s美術館的全年預算裏沒有這項‘尋找無名畫作者’的支出,隻能另闢蹊徑,既然你這麽熱心,就由你來出啦!”陳館長麵帶微笑地說。


    館長助理聽出陳館長有意在挖苦自己,覺得很沒趣,隻好說了聲:“那就……算了吧。”


    他心裏暗暗罵道:老東西,我好心好意幫你出主意,你卻這般挖苦我。


    為了這個畫展,我們忙得手腳不停,你卻躲在家裏,享用小老婆。


    你已經五十八歲了,再過兩年,你必須從館長的位置上退下來,到那時候看你再神氣!


    我是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而你是日薄西山,天就要黑了……


    想到這兒,館長助理仍然裝出一臉謙遜,又問道:“館長,對這幅畫,該怎麽處理?如果真的扔了,太可惜了吧?”


    “就把它放在庫房裏吧,沒準幾天以後,它的主人就會冒出來的。”


    “好,就依您的意思辦。”


    7


    幾天後,在s美術館參股的一份美術雜誌上,刊登了這樣一條啟示:“日前,在s美術館內發現無主畫一幅,布料油畫,尺寸為長100公分,寬80公分,畫名叫《窗台上的zoe》,畫中是一名女性牙醫,背景為一間齒科診室,請該畫的作者或知情人速與本館聯繫,聯繫電話63272829轉136分機,找劉先生。”


    短短的幾行文字,沒有刊登照片。


    沒準這傢夥真的想靠這個來出名,如果把畫的照片刊登在一本專業美術雜誌上,豈不正中他的下懷?


    館長助理多了個心眼。


    這本雜誌是由s美術館、市美術家協會、中國畫院、藝術學院油畫係等幾家單位聯合辦的,相當專業,在s美術館裏隨手可取,是贈閱的,登這條啟示也是免費的,陳館長沒有表示異議。


    啟示如石沉大海,毫無反饋。


    這幅無名氏畫作在s美術館的地下室庫房裏,整整擺了一個多禮拜,沒有人來認領。


    這天下午,陳館長在電話裏跟他那位四十一枝花的太太吵了一架,起因是陳太太的獨生女兒,陳太太有個念高中的女兒,今年十七歲,因為母親再嫁,陳館長成了她的繼父,對這位驕嬌二氣的大小姐,除了她的身材,陳館長沒有一個地方看得順眼。


    最近,大小姐從雅虎網站上認識了一個美國男朋友,不光在網上聊,還要發簡訊,打國際長途,放著ip卡不用,大概嫌輸入卡號和密碼太麻煩,直接用家裏電話打,讓平時節省慣了的陳館長十分肉痛。當他用比較婉轉的方式向太太提出時,卻遭到陳太太的白眼:娶了新太太,白得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家有鮮花兩朵,換了別的男人,高興都來不及,肯定加倍嗬護,做牛做馬也心甘情願,你倒好,連一點電話費都斤斤計較,沒出息。


    如果是自己的親生女兒,陳館長肯定會提醒她,網絡上騙人的東西太多了,謹慎點。而現在,陳館長巴不得那個美國佬是《沉默的羔羊》裏漢尼拔那樣的食人魔,把這位大小姐拐騙到美國去作盤中餐,或者是國際販賣人口組織的頭目,把她賣到拉斯維加斯賭城去跳脫衣舞,總之不要再看見她。


    撂下電話,懷著一肚子的怨氣,陳館長坐電梯來到地下室的庫房。


    咦?我到庫房來幹什麽?


    陳館長自己都有點納悶,大概是氣昏了頭吧。


    既來之則安之,陳館長在庫房裏轉了一圈,檢查一下工作,這兒有中央空調,溫度與濕度常年維持在一個愜意的範圍裏,利於畫作的保存。


    “那是什麽?”陳館長指著角落裏一幅被牛皮紙包裹得好好的畫。


    庫房管理員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迴答說:“就是那幅多餘的畫呀!”


    “多餘的”,這個詞倒是言簡意賅。


    陳館長站在離畫僅一米遠的地方,忽然,一個念頭不可抑製地湧上來——


    既然是多餘的,幹嗎不把它據為己有?


    陳館長承認,這種念頭以前從來沒有過,僅僅是那一瞬間,當他離畫一步之遙的時候,忽然從腦海裏冒出來的。


    後來,陳館長在他的迴憶錄裏這樣寫道:


    “這是它給我的心理暗示,或者說,這是它發出的一道指令,除了服從,別無選擇。”


    8


    身為一館之長,陳子期有數種辦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幅畫從庫房裏弄出去。


    三天後,這幅畫就掛在了陳館長家中的書房。


    書房布置得有些不倫不類,寫字桌、背椅和書櫥是歐式的,沒有擺沙發,擺了一張紅木茶幾、兩張紅木椅子,西麵牆上掛著一幅書法,四個蒼勁的大字“難得糊塗”。這當然不是鄭板橋的真跡,是陳館長自己寫的。東麵牆上掛起了一幅油畫,書法正對著油畫,頗有東西方文化對峙的含意。


    此時此刻,陳館長捧著紫砂茶壺,品著龍井,欣賞著這幅油畫,心裏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特別舒服,特別滿足,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隻不過白撿了一幅畫,又不是名家之作,值得這麽興奮?


    給畫中人戴上口罩,遮擋她的麵部表情,實在是敗筆,但又不得不承認,口罩的出現讓人產生一種窺視欲,很想看看口罩後麵究竟是一張什麽樣的臉。


    與其叫《窗台上的zoe》,不如叫《戴口罩的zoe》更貼切些……


    陳館長隻是想想而已,他不會擅自改動一幅畫的名稱,作為美術館的館長,他懂得尊重智慧財產權。


    陳館長寫了一塊小牌,貼在畫下方的牆上:


    “布料油畫 《窗台上的zoe》


    作 者   不詳


    創作年代  不詳


    收藏者   陳子期 ”


    他仔細研究了畫,這名女醫生胸前的銘牌上寫著“主治醫師 zoe”,確定她的英文名字叫zoe。為了加深理解,陳館長查閱了《新英漢詞典》所附英美常見姓名表,共收錄二千四百條。在z一欄裏隻有九條:zane(贊恩)、zangwill(贊格威爾)、zelda(澤爾達)、ziegler(齊格勒)、zimmerman(齊默爾曼)、zimmern(齊默恩)、zinsser(津澤)、zoe(佐伊)


    二十六個字母,二千四百個姓名,用z打頭的隻有少得可憐的九個,看來用z作姓名開頭的英美人很少。


    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中,z是最後一個,偏偏這個zoe又排在所有姓氏中的最後一個,真是有趣。


    在陳館長的印象中,有一個用z打頭的姓名非常著名,就是大名鼎鼎的zolo(佐羅),但被排除在這個姓名表之外,大概因為佐羅是拉丁美洲的姓名。


    滋溜一口,紫砂壺裏的龍井茶被吸光了,陳館長放下茶壺,忽然想起了一個人。


    這幅無名氏畫作出現在s美術館裏,肯定有人把它帶進來。


    陳館長想的就是“這個人”。


    他這樣做的目的,究竟是什麽呢?


    這幅畫悄悄地進入s美術館,又悄悄地離開,擺在我家的書房,這樣的結果,一定出乎“這個人”的意料吧?


    會不會正是他所期望的?


    隻有當畫離開了美術館,進入一個家庭,才會發揮它的作用……


    陳館長綻開了笑容,他想到一個辦法,可以揭開“這個人”的神秘麵紗。


    s美術館修繕的時候,安裝了先進的電視監控係統,所有的展區都在廿四小時監控之下。“這個人”掛畫的過程,肯定被拍攝了下來。


    陳館長來到位於s美術館六樓的監控室,找到保安部門的負責人,要求播放二樓c展區那幾天的錄像。


    攝像頭安裝在天花板上,居高臨下,雖然畫麵是黑白的,c展區的狀況仍然看得清清楚楚。m先生畫展的展期為三周,整整二十一天,之前的二十天,這個掛畫的位置一直空著,顯然它是最後一天才出現的,調查範圍一下縮小了,陳館長把最後那天的錄像用快進格式播放了一遍,怪事出現了。


    中午時分,畫麵忽然受到了某種強烈的幹擾,屏幕上除了一片雪花,什麽也沒有,一分鍾後,幹擾消失了,畫麵恢複了,那幅無名氏畫作就赫然出現在那個空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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