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斯艾爾迴憶著第一次看到這雙眼睛的情景,那時莫爾還是個地道的逃犯,鬚發蓬亂骯髒不堪,可他的眼睛卻讓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那個時候,安斯艾爾可從沒想過自己會落到現在這樣的境地,他曾經承諾高興了就給莫爾打開手銬,可現在能為他自己去除束縛的卻已經不可能是哪一位大人物的一時高興了。


    “請相信我吧,好好地吃飯,到時候就能跑得快些。”


    莫爾盡量放鬆語調,安斯艾爾的個性本來是自信堅強的,可他在不見天日的牢房裏呆久了變得有點不安和焦躁,所以需要有人來讓他恢複信心。


    年輕的營救者把自己的吻印在伯爵的額頭,笑著說:“我答應了,我們放棄戰場一起活下去。”


    安斯艾爾愣了一下,確定自己剛得到一個禮貌而優雅的親吻以及一個莊重的承諾。


    他按耐不住喜悅的心情,可就在這時外麵傳來了新的腳步聲。


    安斯艾爾一驚,他過於振奮以至於忘記瓦爾特隨時都會出現在這裏。


    一瞬間,伯爵那從不驚慌失措的眼睛裏露出了緊張的表情。


    “鎮定,孩子們。”指導神甫平時對囚犯們有的是辦法,但他同樣又是個好心人。


    “一定是瓦爾特,你得逃出去,在這裏被抓住就全完了。”


    莫爾感到安斯艾爾塞了張摺疊起來的紙給他,法蘭西斯也焦急地讓他從牢房裏出來。


    他重新把鬥篷的帽子拉上來,瓦爾特和獄卒已經能看得見人影了。


    “神甫,您帶這位先生出去吧,瓦爾特表兄不敢盤問您。”


    奧格裏神甫總在監獄裏進出,這不會有麻煩,而對付自己的表兄,公爵小姐有最好的辦法。


    法蘭西斯看到安斯艾爾眼中的擔憂,她柔軟的心立刻被打動了。


    神甫帶著莫爾從瓦爾特身邊經過的時候,安斯艾爾的心都幾乎要跳出來了。


    可騎兵團長來不及對某人的身份質疑,就已經看到他的寶貝表妹蹲在牢房門口。


    法蘭西斯不顧裙子沾上了灰塵,她在牢房外拉著安斯艾爾的手卻對瓦爾特的接近視而不見。


    “法蘭西斯!你在幹什麽?”


    瓦爾特近乎惱火地走了過去,把他的表妹從地上拉起來,並且狠狠瞪了安斯艾爾一眼。


    “誰讓你來這裏的……這個骯髒的牢房不是一位有教養有身份的貴族小姐該來的。”


    法蘭西斯的臉泛紅了,她望著瓦爾特,但是那種陰沉沉的臉色讓她的表兄感到心慌。


    對瓦爾特來說,他的這個表妹有很多討人喜歡的優點:性情溫和、待人真誠、為人和善、活潑聰明。在以往的生活中,法蘭西斯總是無憂無慮,從來也不會遇到需要沉下臉來的事情。


    瓦爾特雖然是她的表兄,但從小看著她長大,他就像是對待親生妹妹那樣疼愛著這個金發碧眼、體態輕盈的姑娘。


    所以盡管對法蘭西斯擅自來到監獄感到惱火,可瓦爾特一看到她不痛快的表情,語調就不由自主地緩和下來。


    “親愛的,別讓我擔心,這裏到處都是瘋子和危險的囚犯,先出去好麽?”


    “我不願意。”法蘭西斯生氣地說,“我要出去的話自己會挪動步子,難道您把伯爵逼進了這個骯髒的地方,還不準我來看望他麽?”


    瓦爾特看了牢房裏的安斯艾爾一眼,獄卒已經上來鎖門了。


    “您太讓我失望了,瓦爾特表兄。”


    法蘭西斯用手捂著臉說:“您陷害了一個好人。”


    “能迴去再說嗎?還是你想在這裏讓犯人們看笑話。”


    瓦爾特走近他的表妹,捧起她的手。


    他急於安慰這位渾身哆嗦的小姑娘,所以在她的手上吻了一下,沒有再去管牢房裏的安斯艾爾,輕輕地摟著法蘭西斯的肩膀離開了地牢。


    安斯艾爾看到他走了之後,整個人都垮在了牢房裏。


    他感謝法蘭西斯所做的一切,並為自己以前把她看成一位嬌小姐而懺悔。


    伯爵用手摸摸自己的額頭,仿佛是為了讓自己確信沒有在做夢。


    他迴味著莫爾給他的擁抱、親吻和承諾,希望之火又重新旺盛地燃燒起來。安斯艾爾有時覺得心亂如麻,有時又覺得充滿信心,要是在以前他很快就能想出讓自己脫困的方法,可現在某種情緒把他的心都弄亂了,頭腦也變得簡單笨拙。


    以前的他年輕、不嚴肅,喜歡耍弄點小手段來捉弄別人。可那些惡作劇的戲弄和真正的陰謀詭計比較起來就太幼稚了。


    遊戲和政治、和陷阱有著天壤之別。


    安斯艾爾的童年和少年時代全都在那種盡情的嬉戲、玩樂、演繹中度過,試圖用無休止的胡鬧來彌補寂寞。沒有家族的長輩能夠給他一點關懷和指導,朋友當然更不會嚴厲地指出他的缺點和錯誤。


    這種我行我素的生活缺乏真正的關心和偶爾好友間意見相左的小爭論,他把自己偽裝成一個體弱多病的人,以此來贏得同情和關懷。結果他成功地得到了所有人的遷就和體貼,可相應的,再沒有一個人會在他麵前聲色俱厲地說反話了。


    莫爾的出現像是有人在黑暗中打開了一道門,光線就從門內鋪出了一條金色的路。


    他憤世嫉俗,有些粗魯,甚至按照安斯艾爾的說法就是知識低於正常水平。可就是這樣一個莽撞的年輕人卻能勇敢地和他作對,指責他、抨擊他,不管安斯艾爾是他的救命恩人,照樣能不講理地把他氣得半死不活。安斯艾爾從這種雞毛蒜皮的爭吵中重新找迴了童年的樂趣,就像安得烈所說的,那是一位重要的心靈上的賓客。


    毫無疑問,現在在安斯艾爾的心中,他必須勇敢承認自己的愛,但那絕不僅僅是關乎風花雪月和情竇初開的肉體上的問題。他承認隻要擁抱他,親吻他就會感到幸福快樂,更嚴重的是,現在已經漸漸發展到了想念他就感到安心,別人說上半句壞話就要憤怒的地步。


    當然,他自己對那傢夥說三道四是完全可以的,這是伯爵至今沒有放棄的一種特權,而且以後也不打算放棄。


    “沒什麽,他應該能理解。”安斯艾爾在黑暗中喃喃自語地安慰自己,“愛情和性別的矛盾不會很大。”


    安斯艾爾開始正視自己,或許他真的是個膽小懦弱的人。


    如果他有足夠的勇氣,那麽就應該充分相信莫爾。


    人們在很少感覺到幸福的時候會顯得比較隨便,可一旦幸福溢滿,擔心和害怕也就跟著來了。


    伯爵在臭氣熏天的牢房裏反覆考慮著剛才莫爾對他說的逃跑計劃,他必須開動腦子想像一下整個過程。安得烈肯定會把一切全都安排得妥妥噹噹,但是安斯艾爾認為自己和莫爾交流的時間太短,細節部分沒能經過推敲和研究,一旦出錯,這些問題就會影響到計劃的成敗。


    也許上帝在一開始就把黑簽分配給他,可是又不給他任何暗示。


    安斯艾爾直覺地感到事情不會那麽順利,他即使無拘無束地按照自己的路來走,遲早有一天還是會和命運迎麵撞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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