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明是我大學時候室友姐姐的同學,我和他在一起泰半是由於室友的撮合。幾年下來,感情已趨於穩定。他是建築師,但似乎還有什麽家族事業,我不問,他也不主動說起,隻是有一兩次約會時候接到電話,甩下我趕迴去處理,後來道歉的時候略略提起,僅此而已。


    當我趕到約定的餐廳的時候已經是大半個小時之後。彼此都不是喜歡對方遲到的人,所以見到他麵孔的那一刻我更心虛,他看起來倒還好,見到我之後站起來,拉開凳子等我坐下來,才說:「怎麽迴事?你不遲到的。」


    「我在圖書館裏查資料,裏麵太靜,資料又太有意思,不知不覺就忘記時間了。對不起對不起。」


    意明聽了隻是笑一笑,推菜單過來:「先點菜,我餓了。」


    我也餓了。這一頓兩個人都吃得心滿意足,吃完水果喝完茶覺得滿足得很,賴在椅子上都不想動。他問我下午有什麽打算,要不要看場電影什麽的,我連連舉手告饒:「不行,這段時間我一直在看各種老電影,已經不能再看了。最近好像也沒什麽新片。」


    他對電影其實也沒什麽熱情,聽我這麽一說並不堅持,想了想又說:「那去看戲?」


    這倒是個好提議。於是我們在餐廳磨蹭到各個劇院的票房差不多開了,才慢悠悠去買票。隻可惜想看的票都賣得差不多了,沒有好位置,最後還是去看了一齣音樂劇,笑得不行,出來之後又餓了,再去吃晚飯,晚飯時候意明忽然問:「你最近特別勤奮,有什麽讓你特別振奮的事情嗎?」


    「其實倒也沒有。你知道不知道言采,我那天偶爾看到他年輕時候的樣子,多少有點被震到,所以在幹活的時候也附帶關注他一下,查點資料什麽的。"


    意明似乎是稍稍驚訝了一下,還容不得我奇怪,他已經鎮定地開口:「是嗎。我知道他,隻是你什麽時候對陳年舊事有熱情了?「「沒什麽太大的熱情,隻是忽然覺得原來被習慣性忽略的一群人原來有著比我相像中精彩得多的故事,反正我在做的論文也是在考古,就當擴充性閱讀好了。」


    他點頭:「原來如此。」


    這口氣我聽得有些說不出的意味,就說:「你說話的口氣真奇怪。」


    意明挑眉看我:「怎麽了?」


    「好像我在說什麽你熟悉的東西。」


    他反而笑了:「胡說。我連一部他的片子都沒有看過。」


    「其實我也沒有。」看見他浮起的笑意,忙把霜泣淋往他麵前一推,又說,「好了,我知道這是以貌取人,你不用笑話我。快吃吧,霜泣淋都要融化了。」


    和意明分開迴到家裏已經將近半夜,洗澡之前先開了電視,出來的時候發現那個台正在重播什麽訪談節目,一邊擦頭發一邊站著看了一會兒,原來是為了慶祝衛可從藝五十年的特別訪談。以他的名聲地位,他的電影我怎麽還是看過幾部的,後來索性坐下來把聲音調大一點,認真地看,就在考慮是不是要把它錄下來時,竟然聽到他們說起言采。


    最初挑起話題的是主持人,她問起衛可最喜歡的演員,後者幾乎毫不猶豫地笑著說:「我還以為人人都知道我瘋狂地愛著言采呢。」


    全場頓時笑聲一片,連坐在台下的他的太太和女兒都不例外。這段時間看老雜誌,最喜歡看衛可的採訪,真是妙語如珠,而看現場,加上神情動作,更是精彩。主持人聽他這樣說也笑了,不以為怪地笑著繼續問:「這麽說來你的第一部電影《塵與雪》,就是和言采合作的吧。」


    「沒錯,我就是從言采手裏搶走他心愛女人的那個傢夥。」這又惹來一陣笑聲和掌聲。


    「和偶像合作的感覺如何?」


    這次衛可稍稍思考了一下,才繼續笑著說:「當年我的戲份很少,和言採在一起的對手戲更少。就是那為數不多的幾場,我想也足夠他恨我了。就沒有一場能一條順利通過的。那個時候我不會演戲,他也清楚這一點,難得他耐心這麽好,一遍遍地對戲,到後來連我都開始討厭自己了。真是不堪迴首。」


    「也許是你潛意識裏希望和他合作的機會更多一些。」


    「是啊,我說了那時我瘋狂地愛著他。」他笑起來真是好看。


    「言采知道嗎?」主持人也被這輕鬆詼諧的氣氛感染,笑著追問一句。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時在愛著別人,所以根本無暇他顧。」衛可還是笑眯眯的,輕描淡寫地說。


    我聽到這裏大笑,直從椅子上翻下來,這人說話真是有趣。但是不知道為什麽,主持人的臉僵了一瞬,好像在考慮怎麽轉到其他話題上,不過衛可在笑,座下的人也在笑,沒人當真,很快話題就換到其他方麵去了。


    後麵的話題更加嚴肅一些,畢竟三十歲之後才是衛可事業的重心。這一段我錄了下來,但錄影機一旦打開,人也不可抑製地犯睏,裹著毯子癱倒在沙發上,後來也就慢慢睡著了。


    媒體真是折磨人……


    我不懈地在某一年特定的幾天的報章中翻來翻去。


    那一年肯定出了什麽事情,但我得不到確證。比如言采的第一個戲劇獎,其他得獎的演員個個都配紅地毯照,就連稍有名氣的沒得獎的演員的照片都有了,唯獨他的照片隻得一張得獎致辭的。但得獎感言上又看不出任何異狀。再往後看一期,也就是半個月後,有一條消息說言采和某劇組解約,然後接下來的這一年裏,就再沒有他的任何新聞了。當然如果是其他什麽人也就罷了,但對比一下他在同一份報紙裏前半年的曝光度,就不能說沒有蹊蹺了。


    肯定是在藏著些什麽。


    直覺和在大眾傳媒係混了數年的經驗都在叫囂著。我當然知道這個時候最好的方法是去找同一時期的八卦報刊,但這種東西國圖裏沒有,我就轉而去找一些影視刊物,還是不得其中三昧。這樣折騰了一個下午,等到查閱室關門,依然雲裏霧裏。


    出門的時候想起意明晚上要來家裏吃飯,而冰箱裏空空如也。就匆匆去超市買菜。路上忽然下起雨來,整個城市又濕又冷,我臨時起意,買了一堆火鍋的材料,到了家門口,在樓下的書店外猶豫了一陣,還是衝了進去,問:「前不久出的那本言采的傳記,還有得賣嗎?」


    收拾好菜再整理一下房間,還沒來得及歇口氣,門鈴就響了。意明進門時難得誇獎了我的手藝,我厚著臉皮接受了,沒好意思說那香味是火鍋底料的功勞。


    兩個人一邊吃飯一邊聊天,我挾給他一隻魚丸,他就弄個蛋餃到我碟子裏,有點傻氣。然而火鍋總是讓人容易滿足,香味和熱氣之中我稍稍有點飄飄然,很快就飽了,不防意明忽然說:「那天我們去看音樂劇,我爸媽好像也在。」


    「哦……啊?」


    我們在一起這麽久,從來沒有對家裏提過,我是想著穩定一點再說,但也沒和意明討論過這個問題,聽他這麽一說,應該是也沒對家裏提過。看見我瞪著他,他反而笑了:「真的。所以他們要我問你,願意不願意哪天去我家吃飯,我這就來問你了。」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我一時間愣住了,看著他的眼睛,沒有過的心慌。他笑容愈發深:「你怕什麽,不就是吃頓飯嗎,我家人難道會吃了你?」


    「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我有點虛弱地說,「隻是這個消息太突然了,我不能就這麽去你家吧。」


    他無比奇怪地問我:「怎麽不能?」


    於是我也笑了,搖了搖頭:「是啊,沒什麽不能的。這個周末我約了朋友,其他時間都好,你提早一個禮拜告訴我,我也準備一下。」


    「現在才準備學習做賢良淑德的女朋友嗎,也不嫌太遲了。」


    他的口氣讓我忍不住拍他一下,然後兩個人都笑了。


    吃飽之後他去洗碗,我窩在沙發上,看到他帶來的袋子正擱在茶幾上,就問:「你帶了什麽來?」


    「幾張老片子。你不是說在研究這三十年來的電影嗎?我今天經過音像店,覺得也許你會有興趣,就買了。不過我也不懂,你看看吧。」聲音和水花聲一起飄出來。


    他體貼起來,真是無敵,完全不像獨生子。我興高采烈去拆包裝,果然都是好片子,而且和學校圖書館的版本不一樣,附帶的花絮不少是我夢寐以求的。我一張張拿起來,心花怒放,拿到最後倒是愣了一下,不自覺地問出來:「意明,還有一張言采的片子?」


    「你不是對他感興趣嗎?我也隨手挑了一張。我看封套上麵的評價還不錯,要是不好看別怨我。」


    上麵寫這片子是言采第一次問鼎金像獎影帝的作品。看海報他真是年輕,從側麵看來身形挺拔,就是可惜看不見眼睛。我笑著揚聲對意明說:「看著這張臉真的不相信他也會有老的一天。那等一下來看這張消食吧。」


    「要是不好看能不能換一張?」


    「再說再說。」


    等意明洗完碗我們開始看碟。言採在片子裏演一個單身父親,帶著一個患自閉症的幼兒生活。故事的情節倒也不複雜,無非是後來另一個女人出現在這一對父子的生活之中,並終於皆大歡喜。我不知道言采當年多大年紀,他年輕時候的臉總是沒有年齡的,具有極大的可塑性和欺騙性,但我知道言采此人單身到老,無兒無女,沒想到在還年輕的時候演一個父親,竟然能真實細膩到這個地步。看他照顧孩子時的熟練,以及試著和自閉的孩子溝通時的小心翼翼,再後來女主角加入之後整個影片散發出來的平實溫暖的氣息,好幾次眼睛一熱。明明是節奏並不快的片子,竟也很快地過去了。


    影片結束後我嘆氣,靠著意明說:「這麽老的片子,現在看還能打動人,劇本自然功不可沒,但是演員的表演,好像能超越cháo流而出一樣。難怪他拿影帝。」


    意明聽完我的話轉過頭來,低頭看著我,他眼睛裏似乎也在閃著什麽:「不要在我麵前迷上別的男人啊。」


    我大笑,摟住他。


    我們洗了澡,身上似乎都還飄著火鍋的味道。意明在睡前抱怨說下次還是要出門吃火鍋。我罵他挑剔,他笑笑,沒多久睡熟了。我沒他喝得多,又因為之前看了片子,洗完澡之後興奮得很,很晚才睡著。睡著之後不知道多久聽見好大一聲雷響,接著就聽見暴雨傾盆而下,人一下子醒了。正在想怎麽下這麽大的雨,意明忽然坐起來,把我嚇了一跳:「你怎麽了?」


    這時又一陣雷翻過,閃電的光透過窗簾,劃在牆上,一閃而過。意明沒說話,還是坐著,我也跟著坐起來,他倒是比我先一步開了燈。我看他冷汗涔涔,頓時就猜出來了,他看著我在忍笑,有點不自在地別開臉,轉迴來的時候又似乎鎮定一點,皺著眉說:「我討厭打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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