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感謝漸漸低了下去,倒是不勝留戀惆悵。謝明朗拍拍他的肩膀,笑著說:「不必客氣了,這幾天也謝謝你做伴。那今晚就大醉一場吧。」


    他們先喝烈酒,倒也還沒事,之後又幹了幾聽啤酒,場麵這才開始稍微有點失控,先是梁睿從自己的旅行袋裏找出一隻口琴,咿咿呀呀地吹起來。最初還在調子上,那是民歌一樣優美舒展的曲子,但後來跑調得越發厲害,連謝明朗這個五音不全的人都聽不下去了,拍他一把:「你既然會就好好吹,這都走調到哪裏去了。」


    梁睿停了下來,笑說:「酒好像喝多了,舌頭不聽使喚,恐怕要親吻才能治好。」


    謝明朗沒奈何地搖頭:「那就別喝了。」


    梁睿大笑,一把勾住謝明朗,吐氣聲已經近在唇邊:「明天我就要離開了,所以今晚就暫時忘記你那別扭的道德觀了吧。隻是一個吻而已。」


    說完不等謝明朗說話就已經吻上去,唇舌交纏,難解難分之中過了一會兒謝明朗才推開他,問:「哪裏不聽使喚?」


    梁睿還是在笑,慢慢鬆開手,退迴去,又摸起自己的口琴,說:「我給你吹一支曲子吧。」


    這一支曲子還是一樣的民謠調子,輕快得很。他本來還斜眼笑著看向謝明朗,後來吹著吹著專注起來,眼睛垂下,不知在看著什麽地方。


    謝明朗一邊聽,一邊喝著手裏的酒,他心想到底是年輕人,還會用這種方法調情,不知不覺一罐又下去了。曲子收住之後謝明朗拍了拍手,問道:「你寫的曲子?有歌詞嗎?」


    「不是我的曲子,別人的。歌詞倒是挺蠢的,我記不大清楚了,無非是你是我心頭的花之類的……」梁睿把口琴往沙發上一丟,又開了一罐酒,靠著沙發腳,頭向上仰去,「不過這曲子還挺不錯吧。」


    「很有意思。」


    「我說,我曾經去看過你的攝影展來著。不過我記得那個時候你都是照人,所以看著房間裏那些動物的照片,完全想不到會是同一個人,才一直沒有想起來。你幹嘛不繼續照肖像啊?我朋友對你的肖像照非常喜歡。」他說著,就往同樣坐在地板上的謝明朗身邊靠過去一點,最終蹭在他身邊。


    被問起這個話題,酒都在剎那間變得難喝了。謝明朗固執地沉默了一會兒,但最終還是屈服在酒精的力量之下,麻痺的神經讓唇舌不受控製,思維似乎也是一樣:「我討厭照人像。」


    身邊的人一聲輕笑:「說謊。你當我們都是瞎子嗎?」


    再次沉默之後,謝明朗又說:「好吧,是我照不好了,我找不到他們真實的情緒,他們對我來說都是一樣的,所以幹脆放棄了。」


    聞到煙味,梁睿不滿地皺眉,第一次劈手去奪謝明朗手上的剛剛燃起的煙:「喂,抽菸會得肺癌,你還是考慮一下戒菸吧。」


    但是因為那幾分酒意,他一下子沒撲住,反而跌到謝明朗懷裏,惹得謝明朗笑了,用力扶他起來:「開始戒菸實在是太容易了,我已經戒了好多次了。」


    如果不是這麽醉,梁睿或許可以從這冷淡的口氣中聽出其他一些情緒來。但此時的他思路完全是沿著一條漆黑大道筆直前奔,順著謝明朗的話就說:「好像電影台詞……你讓我想想你哪一部裏麵的。」


    謝明朗微笑:「那好,你慢慢想。」


    想了一會兒,還是無果,反而腦子更加飄飄然。梁睿索性放棄,又迴到之前那個話題上:「難道你是進入瓶頸期了?藝術家都有這種時候,不是嗎?所以過去了也就好了。」


    然而半天他都沒有等到謝明朗的迴覆,梁睿不免扭頭去看他,同時模糊地嗯了一句。這時謝明朗才說:「這和瓶頸期沒有關係,我是個懦夫,失戀之後就想換一種工作狀態,生硬地割裂過去,結果就成了現在這個鬼樣子。」


    說完這句話,謝明朗一下子覺得鬱在胸口的一團悶氣舒展一些,他費力地別開臉,自嘲地笑了:「我又開始酒後話癆了。」


    迴答他的卻是梁睿的傻笑聲:「嗬嗬……真有趣,難道遠走他鄉真的是治療失戀的好辦法嗎?你在非洲多久了,有用嗎?有用的話我也待得再長一點。」


    在大量酒精的幫助之下,身邊又有一個用母語就可以交流的人,有些平時絕對不會和人提起的話似乎很自然地都堆在了嘴邊,並且隨時可以傾洩而出。謝明朗看著身邊的梁睿,忍不住搖頭說:「別把旅行想得這麽可悲。失戀這種事情,總是會過去的。」


    梁睿不滿地都噥了一聲:「別說得如此老氣橫秋的樣子。你和之前的戀人是怎麽迴事?難道對方移情別戀了嗎?如果是這樣就去愛別人好了,愛這個東西,雖然映she在不同的人身上多多少少可能變質,但有愛總比沒有好。」


    他一口一個愛字,聽得謝明朗失笑,用愛撫犬類的動作揉了揉他的頭發:「說得好像你真的很瞭解愛這種東西一樣。」


    「喂喂,不要忽然拿這種長輩的口氣出來啊。」梁睿躲開他,索性躺倒在地板上,望著天花板,一個人愣了半天,才低聲說,「我喜歡的人喜歡女人……真糟糕……連失戀都做不到……」


    說著說著自己莫名委屈起來,灌了一口酒下去,卻嗆進鼻子裏。


    眼看著梁睿手忙腳亂一邊咳嗽一邊坐起來,掩著口鼻痛苦不堪,謝明朗扯了一張紙巾給他,忽然覺得這下看來此人又瞬間和他的年齡相稱了。然後他也滑到在地板上,勾起一個模糊的笑容,輕描淡寫地說:「那就去愛別人吧,反正愛這種東西,給別人也比沒有好。」


    這句話堵得梁睿一時無語,跌跌撞撞跑去浴室洗了把臉,才衝迴來,把剩下半瓶酒喝了,又躺迴在謝明朗身邊不遠的地板上,有氣無力地說:「這才叫同是天涯淪落人。」


    謝明朗忽然低聲笑了起來,幹澀的笑聲持續了一段時間才停止,之後他還是低聲說:「我第一個男朋友大學畢業之後和女人結了婚,對方是也很照顧我的師姐,大學時候一起混攝影社的,婚禮我去了,覺得場麵尤其有荒謬感;第二個男朋友嘛,認識他的時候隻敢想能過一天算一天,誰知道過了這麽些年,更長久的承諾放在麵前,我卻跑了。」


    「……太不劃算了啊……」


    笑容維持在臉上,就像一張麵具一般堅固,他無意識地重複:「是啊,太不劃算了。」


    梁睿想想,自己覺得不甘心,翻了個身,盯著謝明朗問:「第一個也就算了,第二個,你跑什麽?這個年頭,找到一個願意長期發展的戀人已經不容易,更不要說願意給承諾的了。」


    本來想說「隻有過分天真的小鬼才相信承諾」,但這句話最終還是保留在了心裏。被問到往事,謝明朗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說起,也怔住了,半晌還是開不了口,苦笑著無聲地搖了搖頭。


    「和出櫃有關?」


    謝明朗盯著木質地板上一塊天然的疤痕,說:「隻是出櫃就容易了。」


    「這不是一樣的嗎。」梁睿麵對這句沒有沒頭沒腦的話,困惑地說。


    「不一樣。」謝明朗閉起眼睛,「如果對方不是他的話,可能就不會這麽扭曲了。」


    「等一下,這不就好像普通情侶,一方向另一方求婚,但是一方卻說我不想和你一起吃苦,扔還了戒指,然後自己跑掉……我是不是理解錯了?」


    謝明朗苦笑:「基本上沒有錯,過程可能再複雜一點,我怨恨他事到臨頭一聲不響地消失,忽然出現又咄咄逼人,他個性認真,大概覺得我意誌不堅定從來沒有考慮未來……以前風平浪靜,也沒有任何利益上的衝突,他站在前麵,我也很自然地對他所有依賴,覺得這樣就是一輩子了,或者至少可以長久一點,誰知道根本不是這麽迴事。事到臨頭,裏麵先碎了,也就無可挽救了。」


    「聽起來真不像平常情侶,還是同性情侶之間就是這樣的?你們應該溝通一下。」梁睿好心地安慰。


    謝明朗不理他,自顧往下說:「雖然按照一般邏輯來說是可以指責他自私冷酷,遇事就拍拍翅膀各自飛開。但是本來可以獨自思考的一個月卻被我在焦慮和不安中浪費了。他是什麽人我其實很清楚,隻是那個時候愚蠢地抗拒一些現在看來隻是些無關緊要的瑣事而已。」


    說到這裏梁睿已經是半懂不懂了,也不打斷,讓謝明朗自己說下去。謝明朗麵對著他,他看不見表情,隻能見到謝明朗在說完那一段話之後微微弓起脊背,像在緊張一樣。見狀,梁睿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謝明朗的背,彷彿這樣就能把他又拉直:「也許他本身是個自私冷酷的混帳,就不用替他開脫了,這樣你也好受一點。」


    謝明朗笑了:「開脫?他是最不需要這個的人。」


    說完掙紮著爬起來去拿扔在另一個方向的煙,梁睿討厭煙味,想拖住他,可惜手腳沒有力氣,抱著謝明朗的胳膊,反而被謝明朗拖出去一段距離。煙點燃之後梁睿無法控製地想要咳嗽,為了忍住又去喝酒,這樣一來二往,隻是讓自己醉得更厲害而已。


    謝明朗本來已經不再說話,沉默地抽著自己的煙,心不在焉地看著貼在牆上的那些到非洲之後照的動物和風景照,不防備梁睿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拎著酒瓶,滿臉通紅,眼睛卻奇異地維持著清澈,好像清楚得很。謝明朗不由轉過臉看,隻聽梁睿說:「為什麽我總遇見這樣的人?還是口是心非過得更容易一些?喂喂,這可是離開前難得好心的建議了,你不可能一輩子留在這裏,想開了,就迴去說清楚吧,不能做情人的話,心無芥蒂地做朋友也比在這種遙遠的地方喝醉了再和陌生人說有的沒的更有建設性得多。」


    他這一大段話說得流利無比,中途連換氣都不帶,聽得謝明朗愣了一下,爾後竟也認真地說:「這也並不難,隻是我現在還捨不得迴去而已。而且,以為過去的事情還能迴頭的,大概是隻有你這個年紀才能發生的奇蹟了。」


    梁睿低下頭看著謝明朗,謝明朗以為他還有什麽話要說,也抬起頭看著他;誰知道在短暫的凝視之後,梁睿浮起一個徹底的傻笑,眼睛一下子蒙了,砰地一聲跪坐下來,湊過去,抓住謝明朗拿煙的那隻手,口齒不清地說:「每次看你抽菸,都好像在懷念什麽人一樣。今天是最後一個晚上了,我們來做吧。」


    他去找謝明朗的嘴唇,卻失去了準頭,動作一大,酒精衝上來,整個人趴在謝明朗身上,不得動彈。謝明朗知道他是醉了,讓他趴了一會兒,沒多久那些聽不清的低語也消失,這下竟是徹底地睡著了。


    後來謝明朗自己也迷迷糊糊睡著了,再醒來人躺在床上,身邊也沒有人。久違的宿醉讓他很不舒服,但想起梁睿,還是爬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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