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其中細節謝明朗毫不清楚,言采不把工作帶迴家,至少謝明朗在的時候如此,謝明朗也樂得不問。後來他參加攝影年會,和一幹同行們集體南下,就更是把這件事情拋去了腦後。


    年會的地點是陽光充足的海濱小城,雖是嚴冬,此處一件單薄外套,頂多再一件薄毛衣,中午時候就能讓人額頭發汗。這一群人聚在一起,說是開年會,其實更多的還是認識朋友,擴展人際網絡,再交流一下創作上的心得。謝明朗在這幾天裏認得新朋友,同行聊天,總是話語投機,加之沒有任何壓力,這幾天就好像在徹底的休假一樣。


    某天他起得遲了,錯過了大會組織的去附近的另一個小島上採風的活動,索性自己帶著器材繞著城市亂逛。冬天的小城節奏慢下來,此地多養貓,老看見一團團毛茸茸的東西窩在民房門口或者屋頂,看見陌生人來也不驚,懶散地抬頭盯你一眼,又若無其事地趴迴去,繼續做夢,兩不幹擾。謝明朗並不算太喜歡動物,但是忽然看到某隻貓的表情特別像言采,心裏一下子樂開了,眼疾手快搶到那個鏡頭,在液晶屏裏一看,更是笑不可抑。


    因為這個小插曲,謝明朗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裏一直維持著非常好的心情。他走街串巷,最後終於來到海邊。


    冬天的海邊哪怕在陽光下也有難掩的寂寥感。浪花拍上高高的岩石,濺起白色的泡沫來。海水的顏色雖美,整個海岸卻沒有好沙灘,走過去都是碎石,也算是美中不足的憾事一件。


    他遠遠看見沙灘上圍著一群人,設備齊全,一看就是專業的攝像隊伍。謝明朗稍微走近一點,看清是在給模特拍外景,就再沒走近,想繞過他們,去沙灘的另一邊。


    cháo水的聲音不小,工作中的人們必須用很大的聲音互相交流,這些聲音又被風或多或少地送到謝明朗耳中。在聽見好幾個熟悉的聲音之後,謝明朗還是停住了徑直前去的腳步,轉而走向聲音的主人們。


    衛可眼尖,早就看見謝明朗,攝影師上個鏡頭剛拍完,他立刻就朝著謝明朗的方向微笑。之前謝明朗在其他活動中碰見他好幾次,每每都是被拉去角落裏喝酒閑扯,早已熟得很。謝明朗不由也微笑,趁著工作人員協助攝影師調整反光板角度的間隙,衛可幹脆甩下要幫他補妝的化妝師,朝著謝明朗走過來:「謝明朗,這麽巧在這裏都遇見你?」


    「今年的年會在這裏開。我已經過來一個禮拜了。」


    「哦,難怪。我們昨天才到,」衛可朝人群一指,「這就馬不停蹄開始工作了。」


    看見季展名的身影謝明朗並不驚訝,他收迴目光,笑說:「既然都在這裏,晚上出來喝酒吧。」


    衛可才笑嘻嘻應了個好字,他的助理就跑過來催他迴去工作。如此一來季展名不免也看見謝明朗。對季展名來說,後者的出現顯然更讓他驚訝,以至於他在稍加猶豫之後,揮了揮手才說完 「大家休息一下吧」,就立刻朝著站在離海稍遠處猶自談笑風生的兩個人走過去。


    謝明朗這時已經堆好笑容來,等著季展名走過來,再等著並不知情的衛可笑容滿麵開口:「老季,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謝明朗心想這真是俗氣的開場白,繼而又想到該怎麽樣讓這場麵更生動一些。在他默默思索的時候,季展名已在朝他點頭致意:「沒想到會在這裏遇見你,明朗。」


    聽見衛可在一旁插了一句「也是,你們應該認得」,謝明朗也點頭,迴握住季展名伸出來的手:「過來參加年會。」


    「原來如此。」


    說完兩個人再沒有話好說,沉默下來。這種氣氛顯然不太對,不要說謝明朗和季展名,就連身為局外人的衛可有所察覺。這沉默沒有維持太久,就以季展名的抽身離開告終。此時氣氛稍有好轉,衛可進一步和謝明朗約定晚上碰麵的時間地點,這才互相道別,各忙各的去了。


    為了拍一個日落的鏡頭,謝明朗比約好的時間稍遲才到約好的酒吧。雖然酒吧裏光線迷離,謝明朗還是沒怎麽費力地找到了衛可。他徑直向衛可走去,此時的衛可身邊熱鬧得很,有意搭訕的男女都有,場麵五光十色活色生香。相較之下,他身邊那個除了點單之外幾乎頭也不抬的身影,黯淡得簡直如同一道影子。


    謝明朗沒多說,走到衛可身後,拍了拍他打了個招唿。衛可看到他眼睛發亮,站起來把手上的酒杯遞到手裏:「來,你要是不怕冷,我們去外麵喝。」


    畢竟是冬天,白天再怎麽暖風熏人,夜風一起,還是冷得可以。謝明朗本來就吹了一個下午的海風,坐了一會兒有點受不了,還是提議坐迴去。對此衛可堅決不肯,說裏麵哪裏是酒吧,簡直是盤絲洞。謝明朗大笑:「你什麽時候怕過這種場麵了?」


    但不管怎麽說,衛可不肯再迴去,指著天上一輪滿月說:「清風明月,你捨得進去?多喝幾杯就不冷了。」


    他就叫服務生去開烈酒。酒上來之後也不廢話,拉著謝明朗和同樣跟出來的季展名喝了好幾輪。在冷風中喝烈酒,倒也是新奇感受。酒過數巡,謝明朗已經覺得熱度衝上來,果然不冷了。


    謝明朗自嘲的『酒後成癆』再一次得到驗證,話開始變多,頭腦卻漸漸變得遲鈍。他和衛可聊得興高采烈,幾乎忘記了桌子上的第三個人。


    後來隨著衛可隨口一句「你們是怎麽認得的」,之前一直作為傾聽者的季展名也加入這場沒有固定主題的閑聊中。他指著謝明朗說:「他是低我一個年級的師弟。」


    如此一來話題漸漸轉到謝明朗和季展名身上去。三個人裏麵季展名喝得最多,已經五六分醉了,到了後來竟然不知怎的說起和謝明朗念書時候冬天去候鳥保護區拍照的事情:「……大冬天的,湖區冷得要命,還動不動下雨。我們在最近的村裏等了好幾天,總算等到天氣預報說第二天是晴天,淩晨四點鍾爬起來,沒有好路,就沿著漁民走出來的小道去湖邊。一路上都滑,兩個人都摔了好幾跤,手電筒也丟了一個。有一次他還差點踏到不知道是不是沼澤的泥地裏,拖出來之後兩個人都嚇得半死。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才到得湖邊,天黑,找到之前搭好的糙棚子還真不容易。」


    衛可聽得有趣,催季展名說下去:「這一路劈荊斬棘,肯定是個好天了?」


    「後來太陽出來了,鳥也都醒過來,河灘上一群群的各種鶴、鸛鳥、天鵝,雁還有其他五顏六色的水鳥,漂亮得要命。特別是朝陽映在湖麵,一片的白鶴踏著水飛起來……我們在那個又cháo又冷的棚子待了大半天,等再鑽出來,腳都不會走路了。不過那個時候還是太興奮,出來之後就往湖灘上衝,驚得附近的鳥全部飛開,我們就踏進水裏繼續拍,瘋了一樣,之前當地人提醒的不能下水啊什麽的,統統都不記得了。」


    衛可就笑:「老季,原來當年你為了藝術這樣肯獻身啊。」


    謝明朗這時徹底安靜下來,嘴角的弧度固定住,聽著季展名借著酒力手舞足蹈給衛可說故事。季展名說起舊事時異常專注,也像是忘記了謝明朗就坐在同一張桌子上,看也不往這邊看一眼。說到最後他微微嘆了口氣:「那個時候機子不夠好,拍出來的片子現在看看,可取的也就隻有熱情了。」


    「老季,你對工作從來不缺熱情,缺的倒是和人友善相處的覺悟而已。你曉得,如果今天我再不拉你出來喝酒,其他人都要逃了。」衛可嘻嘻哈哈轉過頭去問謝明朗,「謝明朗,老季是不是從大學時候就是這樣的撲克臉?我們可是畏他如虎豹。」


    好像聽到這個名字,季展名才記起原來謝明朗還在。他有些遲鈍地移過目光,眼中除了酒精形成的霧氣,還有其他因為那些前塵往事帶來的痕跡,都統統揉在一起,蒸騰出來。謝明朗看著衛可,也笑:「江山易改。」


    衛可大笑,又斟滿了酒:「那就為本性難移幹杯。」


    他們喝到晚上十一點,謝明朗看了表,說:「明天我要迴去了,今天就喝到這裏吧。」


    衛可微笑,指著季展名說:「反正他明天起不來了,我的目的也達到了。」


    謝明朗一站起來,立刻覺得頭重腳輕,就知道是喝得過分了,撐了桌子一把,還是站定了;衛可倒是看上去和平時一樣,除了臉上稍微添了點顏色;最嚴重的是季展名,他臉色看起來倒是很正常,就是剛站起來,立刻又坐了迴去。


    「這下是真的醉死了。」衛可搖搖頭,「老季,我扶你吧。」


    他很好心地攙住季展名,架著他站起來。謝明朗看見這般場麵,也搖頭:「叫計程車吧。」


    「酒店就不到十分鍾的路,我帶他走一走,散散酒。」


    然而他個子太高,這樣架著季展名,兩個人都走得費勁。謝明朗本來已經道別了,見到這般景象還是追過去,拍了拍衛可的肩膀說:「你們這樣下去走迴去都要累死。我來扶吧。」


    季展名沉甸甸掛在他肩膀上,每一步都像在拖。謝明朗沒走幾分鍾就開始冒汗,又立刻被風給逼迴去。衛可守在一邊,說:「我好久沒看到老季喝成這樣了。」


    謝明朗周遭都是酒氣,早已分不出是他自己身上的還是來自季展名。聞言謝明朗說:「是嗎。我以前沒有看過他喝酒。」


    「不過今天真難得,他太太居然沒有打電話來,不然又有故事看了。」衛可笑眯眯地說,「季太太真是個非常有趣的人。」


    姑且不論他口中的有趣該怎麽定義,謝明朗想到另一件事情,趁著酒力幹脆問出來:「你和季展名很熟?」


    「當年我在酒吧打工,他忽然跑過來,問我要不要作模特。這種場麵好像隻有老的連續劇裏才會碰到了,根本沒放在心上,他留下的名片也早就扔了,誰知道是真的。後來也就是這樣了,我入行了,合作的機會很多,而我畢竟欠他這個人情,反正慢慢就熟了。」


    「原來是這樣。」謝明朗隨口一應,「原來他是你的伯樂。」


    「可以這麽說吧。」


    謝明朗玩笑一般說:「那這個時候,你就算把他背迴去也是應該的。」


    衛可還真的來了勁:「要不然我們試試?你再照下來,等他清醒過來之後我貼在他工作室外麵,這個場麵肯定很壯觀。」


    謝明朗笑了出來,這個動作引得之前已經差不多連知覺也沒有的季展名短暫地清醒了片刻,沒頭沒腦口齒含糊地低聲問了一句:「你的關節還痛嗎?」


    這句話衛可也聽見了,目光立刻掃到謝明朗身上,隻是不說話。謝明朗抿著嘴,沒有作聲,這樣沉默地走到酒店門口,他把季展名交還給衛可。經過這一番折騰,季展名總算是勉強有了點意識,很艱難地抬起頭,目光渙散地看著謝明朗,卻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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