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采也笑,眼睛亮了起來,聲音則微微壓低,聽來甚是蠱惑人心的:「你不缺天分,又年輕,這是無窮的資本。我可以讓你離你的理想更近一些。」


    第5章


    謝明朗卻對這個提議無動於衷,說:「真像傳說裏的巫師,輕易許人願望,又絕口不提代價。隻是我平凡人一個,沒什麽可迴報的,所以還是算了吧。」


    言采聽他這樣說,眼中的笑意愈濃,從容不迫地繼續說:「我不是說了嗎,你年輕有天分,這就是資本。」


    「這些東西不算什麽。不能轉讓,也不能分享。我不知道你要給我什麽,但是無論是什麽,我都迴報不起。」謝明朗說到這裏也笑了起來,「何況你真的知道我嗎?你就如此篤定能讓我完成理想?」


    「原來說到底你並不信我。」


    「不,身為仰視者的我,在某種程度上來說沒有不信的權力。那天晚上你需要一個人,我正好出現,這本是沒有相欠的事情,更何況我恰逢其時地讓你演了一齣好戲。一切的一切,都圓滿收場了。」


    謝明朗心中雪亮,說這番話的時候正視著言采,一點不肯退讓。言采聽他這樣說還是笑,若無其事地揀著餐廳送上的果盤裏他喜歡的水果吃,末了才說:「那好,我無意強人所難。」


    「謝謝。」


    他們吃完水果,一起走出餐廳。謝明朗攔計程車的時候言采沒有多說,自顧自抽起煙來。他們再次平靜地握手告別,謝明朗也再次道謝:「今晚也謝謝你。」


    「為了食物和戲票?」


    「為了很多事情。」謝明朗從容應答。


    說話時他感覺到言采的拇指輕輕劃過手背,隻是一個很短暫的流連,幾乎是讓他忍不住自嘲的錯覺了。他鬆開手,聽言采笑說:「那下次有機會合作的時候記得把我的皺紋拍淡一些,這樣就好了。」


    計程車開離的那一霎謝明朗重重地靠在座椅上,半天才緩過力氣來。之前的半個小時,簡直比熬夜還讓他覺得緊張辛苦。他不敢迴頭,背後有一點汗意,這讓他並不舒服。但是同時,心裏生出隱隱的解脫感:在網織好之前,他總算逃了出來。


    隨著電影節那一期特刊的上市,謝明朗在《銀屏》的工作重新迴到正軌。這段時間也是電影界相對的淡季,趕寒假檔期的大片正在拍攝,院線正上映的無論是劇情還是卡司讓記者們都多多少少打不起精神來。但是這個圈子又從來不缺花邊新聞,有著獨家偷拍照片各色空穴來風消息的大小八卦雜誌依然期期大賣,就好像五光十色的泡沫,為圈子外麵拚命踮起腳尖張望的人們再營造出一片海市蜃樓來。


    不過謝明朗的好日子還沒過一個月,就被一件意外而中斷──《銀屏》的總編在家腦血栓發作,雖然送去醫院搶救及時保住了一條命,但是對於工作,顯然是再也難以勝任的了。


    這個消息來得突然,先去探望的同事們迴來之後都是一陣希噓,說怎麽也想不到老頭子會變成這個樣子。謝明朗是在幾天以後和從外地出差迴來的孟雨他們一起去看的,但去的時間不巧,總編剛剛打了針,已經睡了,他們不好打攪,把禮物交給陪床的家人,安慰一番,也隻能這麽離開。


    在雜誌社每一個人都心知肚明總編的病情絕對不可能短期內康複的事實之後,《銀屏》上下環繞著一種微妙的氣氛。雖然表麵上看來每個人都在忙著自己手頭的事情,但人心浮動,幾乎都在暗暗關注打聽究竟誰來接總編的位子。


    很快眾人心中的疑惑有了答案,原先的兩位副總編一個去了別家雜誌社,留下來的那個順理成章改了頭銜。一開始還是責任總編,全體員工會上很謙虛地說「我隻是暫時總領一下事務,在這幾個月裏,我們大家一起努力,等彭總編康複出院的時候,務求讓《銀屏》有一個新氣象」;但還沒到一個月,員工中消息靈通的幾個人就悄悄四下傳播說,現在雜誌社的法人代表已經換人,最新一期出版的雜誌上,『責任』兩個字鐵定就要去掉了。


    那段時間對雜誌社的高層來說肯定是驚天動地,步步驚心,而有切身利益暗地下了注的也是屏氣凝神等待結果,但是對於諸如謝明朗這樣一無資曆二無幫派的人來講,這個月反而覺得比往常要清閑了。


    閑就意味著有更多的時間在上班時間翻看娛樂雜誌。謝明朗天生記性好,那些零零碎碎的瑣事一看就能記住,比如同一人的同一個事件,如果他心情好並關注了,有時還能從前後幾天的報導中看出前後矛盾之處來,就像在看連載的推理小說。


    當然他這種自己找趣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太長時間。很快正如同事們私下暗傳的,『責任總編』正式上任,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和前任不同,新總編曾經出國考察培訓過一段時間,對本土電影市場興趣平平,倒是對歐美電影生就了某種親近感。他上任不久,就在某次編輯會上徹底推翻雜誌社沿襲多年的以本土電影為主的定位,雜誌改成半月刊,上半月著重介紹海外電影市場,兼帶報導本土市場的大事件。主要的變化來自於下半月的刊物,在經過幾個新提拔的責任編輯的一番介紹後,眾人口頭不說,心裏全是一個想法:這樣一改動,與市麵上那些花花綠綠的娛樂雜誌,也就沒有本質上的區別了。


    孟雨是第一個站起來反對的,好幾個在《銀屏》待了好多年的編輯看見孟雨說話,也紛紛表達起不贊同來。場麵始終很克製,但是氣氛也始終很僵。總編坐在上麵說得很明確:意見可以參考,方案絕不改動。


    謝明朗那天去跑新聞,會上的一切事情都是事後孟雨拉著他去喝酒發牢騷的時候零零碎碎說出來的。謝明朗看她喝得已經過分了,嘆了口氣,搶她的杯子:「孟姐,你這一個月就沒笑過。」


    孟雨氣發完了,剩下的隻是深深的沮喪:「既然都定了的事情,還開什麽鬼會。」


    「總要開的。提出來大家討論一下,將來說出去也好一些。孟姐你真的喝醉了,怎麽連這個都沒想到。我送你迴去吧。」


    他就送孟雨迴去,坐上了計程車之後孟雨忽然說:「這已經不是我工作了六年的《銀屏》了。我想辭職。」


    謝明朗心裏一驚,竭力安撫她:「你這是在說酒話。新的雜誌還沒出來呢,等出來再看也不遲。何況……何況等彭總編迴來了,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這句話實在太蒼白,謝明朗說完自己都忍不住苦笑起來。但是這時孟雨居然睡著了,口中都噥著,隻是聲音太輕,外人一個字也聽不到。


    雜誌改版也就意味著人事的變動。工作崗位調整之後,派係的感覺越發明顯,會上發難的幾個人都或明或暗吃了苦頭,孟雨是社裏最好的記者,圈子裏人緣也廣,這一次反而毫發未傷,但經此一役,她也是有些意興闌珊了。


    謝明朗的工作範圍也有了變動。以前他隻是個單純的攝影記者,跟著孟雨或者其他記者各處採訪,首映式、記者會、媒體見麵會和專訪上拍片,這就是他主要的工作。但是因為那本新發行的娛樂刊物,總編要求社裏所有的攝影記者在沒有工作任務的時候也出去拍照,並對熱門事件的獨家照片許以豐厚的獎金。此舉一出,更是引得社裏一些『老人』私下怨聲載道:這和狗仔隊不是一樣了嗎?


    謝明朗就極厭惡工作中的這個部分,平時寧可賴在電腦前不畏瑣碎地處理照片,也不出去拍這種照片。他人緣不錯,辦公室裏一些前輩有意無意地關照著他,竟然也就這麽安然給他逃了過去。


    那天他又繼續賴在辦公室裏。不少同事都出去了,留下的兩三個人處理完手頭的事情,趁著茶休時間吃點點心再隨便聊天。這段時間變故太多,坐下來想想都有恍然如夢之感。其中一個人提起老總編,引來一片希噓:「老頭是個好人啊。怎麽會得這種病呢?」


    「壓力太大,忽然發作的吧。這個病在圈子裏也是常事,已經好幾個人這麽走的了。」王韜感慨。


    謝明朗那時正在讀一篇和言采有關的報導。最近這段時間他和徐雅微的緋聞越傳越盛,已經被娛記拍到好幾次兩個人在一起吃飯的照片,這還不算兩人光明正大親密地一起出席各種活動的公開宣傳照。雖然當事人從未承認迴應,但眾多報刊還是連篇累牘地報導著這齣華麗緋聞的進展:新科影後,當紅多年的偶像,電影合作之外的親密無間,怎麽看都是一篇連添油加醋都不要的緋聞盛宴。


    他聽見同事陸續提了好幾個名字,大多都不熟悉,有一兩個稍微耳熟些,也沒有放在心上。那個正在列舉的王韜這時恰好瞄到角落裏不吭聲的謝明朗,不知出於什麽心態,走過去看他在做什麽。當看見題頭那張言采和徐雅微的照片後,噗赤一下笑了:「又來這一套。」


    謝明朗不解地抬起頭:「什麽?」


    「言采和女明星啊。時不時就要演一齣,虧得是他,這麽多人心甘情願陪他玩。」


    謝明朗徹底糊塗了:「你在說什麽?」


    王韜就笑:「既然你在看言采的報導,我也說個陳年舊事湊個趣好了。」


    下午四點果然是閑言碎語的大好時光。本來還無精打采另外兩個人他這麽說頓時打起精神來:「王韜你又要說什麽故事?不要又老得和化石一樣。」


    「不會不會。」王韜也來了精神,坐在桌子上,「剛才不是說到沉惟嗎……」


    立刻有人出聲打斷他:「他都去世幾年了。死人的閑話就不要說了。」


    「故事裏其他人都還活著呢。」


    在座的另一個這時也說:「你不是要說沉惟和言采吧,這個人人都知道……」


    聽到言采的名字謝明朗立刻抬起頭來。不料這個表情被王韜抓個正著,他指著謝明朗說:「你看,這個就不知道。」


    「明朗入行晚,不知道不奇怪。不要賣關子,快說快說。」


    王韜神秘一笑,說:「當年沉惟突發腦溢血的時候,言采人在外地拍片。這件事情沉惟身邊沒有一個人通知他,還是他當時的那個劇組有人看到新聞,他才曉得的。」


    「不可能。言采那個時候的經紀人是跟沉惟多年的秘書,這種事情怎麽會瞞他。」


    「你不要不信。因為這件事情被李苓壓下來了。他們夫妻貌合神離這麽多年,但總算還客氣,誰想到那個關頭會這麽做。」


    謝明朗知道沉惟是近十年前就已經去世的導演,但他從來不知道這個人竟然會和言采有瓜葛,不知不覺也暗暗開始留神聽。王韜說的這件事果然是其他人都沒聽過的,也都有了興趣,催他往下說。


    「總之呢,言採得到消息之後立刻往醫院趕,沉惟最後那幾天一直是李苓在陪,也就攔了個正著。她真是厲害,就是不肯讓言采進病房看沉惟一眼。你們知道拿什麽作藉口?」他一頓,環視一圈,見人人都在專心地聽,就不再賣關子,「她說,『你進去了,孩子看見了要我怎麽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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