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還是繼續要做,拍完這一輪後,接踵而來的是電影節的閉幕晚宴。這場宴會記者沒有入場拍攝的許可,所以除了少數等著搶鏡頭的娛樂記者,大多攝影記者們都散去了。前一刻還喧譁熱鬧如白晝的場麵驀然冷清下去,燈光下空蕩蕩的紅地毯也無可避免地顯得寂寞起來。


    明明身體極度疲倦卻無法入睡的狀況,謝明朗總算徹底地體驗了一次。他處理好今天要發迴雜誌社的最後一批照片後,覺得整個人都要虛脫了,眼睛刺痛得厲害,手腳也乏力,大腦遲鈍得像是有人塞了棉花在裏麵。可是等他真的好好沖了個澡準備睡個好覺的時候,卻意外沮喪地發現,無論怎麽樣培養睡意,都是一點也沒辦法徹底睡著的了。


    他這樣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忽然自己的房門被人敲得震天響:「明朗,不要睡了,我們出去喝酒!」


    他驚得一下子坐起來,房間裏還是隻有他一個人,但是那敲門聲絕對不是幻覺。


    他怕這敲門聲引來其他人的抗議,趕快撲過去把門開了。一眨眼的工夫,湧進來一群人,不由分說要拉他出去作夜遊神,慶祝這一次的工作順利完成。謝明朗累得要命,一開始說什麽都不肯走,但是來的一群人也是鐵定了心思,這樣拉鋸了好久,眼看再糾纏下去房頂都要被吵得掀翻,謝明朗無法,換了件衣服,也就隨他們去了。


    到了酒吧發覺吵得根本沒有辦法,謝明朗頭本來就痛,待了一會兒愈發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他忍了好一會兒,見同伴們都玩開了徹底再沒有注意他了,就和吧檯的酒保交代了一聲,悄悄地溜了出去。


    出門被晚秋的夜風迎頭一吹,謝明朗重重唿出口氣,像是這樣就能把剛才在酒吧裏被迫吸進去的煙味酒味還有天知道是不是違禁藥品的怪味統統吐出來。他搖了搖頭,很懊惱地發覺經此一鬧,那本就微薄的睡意徹底煙消雲散。


    謝明朗苦笑著沿著大路往住的賓館走迴去,想藉此再最後試圖培養一下睡意。他經過那一晚遇見言采的長椅,此時正有一對年輕情侶緊緊相擁,不知道在說著如何甜蜜的情話。


    他不由得加快腳步,卻發現不知何時起視線的盡頭有了另外一個人。謝明朗習慣性地低頭看了眼表,第一個念頭是又是個和自己一樣失眠的可憐人半夜在街頭遊蕩,但當兩人間的距離漸漸拉近時,他迅速地推翻了原先的結論。


    越看越是像,這讓謝明朗反而遲疑起來。但是想著如此掉頭走開未免太刻意,他又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走下去。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謝明朗這個時候反而又不能確定了,就在他剛剛自我安慰說這個人絕對不可能是言采的時候,幾米開外那個又高又瘦的身影忽然停住,暗處看不清表情,語調倒是十足的陰沉:「你也夠了葛……怎麽又是你?」


    後半句語調一轉,倒是真的驚訝了。謝明朗見前麵那人忽然轉身,起初也有點吃驚,聽到確實是言采的聲音,心裏暗暗叫了一聲苦,趕快說:「我被朋友拉去酒吧通宵,實在熬不住迴來了。真沒想到又遇見了你。」


    言采的態度已經恢複正常,語氣中似乎還有點笑意:「果然總是能見到你。」


    謝明朗幹笑兩聲:「小地方……」


    言采走近了兩步,謝明朗這才看清楚他沒穿頒獎典禮上那一身禮服,換了深色的毛衣,看起來舒服又自在。


    謝明朗趕快找話說:「晚宴這麽早就結束了?不是說按傳統都要到下半夜嗎?」


    言采沉默了一下:「今年我不知道,我沒去。」


    他的迴答自然得很,以至於謝明朗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等到聽真切了,不自在的那個反而是自己:「哦……原來是沒去。嗯……」


    言采這下真的笑了:「你現在要去哪裏?」


    「迴酒店。」


    沒有再多說話,言采繼續往前走。本著禮貌起見的原則,謝明朗加快幾步,和言采保持著相當的距離並肩而行,但幾乎沒有交談。


    眼看就要到這個城市內最知名的豪華飯店,言采放慢了腳步,眼底的笑容緩緩浮現,他對著這一途中一直在悄悄打量他看的謝明朗提議:「如果你不睏的話,一起去喝一杯。」


    也許是因為疲倦而徹底麻木的神經,也許根本是因為那個笑容,謝明朗甚至沒有去想這聲邀請背後一切的可能性,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說:「沒問題。」


    他們在酒吧裏喝了幾杯,謝明朗稍稍有點上頭,迷迷糊糊之中聽到言采若無其事地建議「去樓上繼續喝吧」,也沒有反對,深一腳淺一腳地跟著他往電梯走。


    走進再無他人的電梯間,在言采按電梯的那一瞬間謝明朗忽然醒過來,他猛意識到事情正在往自己無法控製的方向發展。謝明朗看見電梯中鏡子裏的自己,發紅的眼睛和泛紅的臉,疲態無處掩藏,再與鏡子裏出現的另一張麵孔相比,簡直不堪入目。


    察覺到忽然伸過來的手,謝明朗下意識地退後了一步,緊張地盯著言采。然而言采隻是伸手去按電梯,衣袖似有似無地擦過謝明朗的臉,那一塊就好像更要燒起來了。


    因為潛意識裏覺得不安,謝明朗稍加猶豫,開口道:「今天喝得太多,不能再喝了,我還是迴去吧。」


    言采微笑地看著他:「你去哪裏?」


    這等於是句廢話。謝明朗卻老實:「迴賓館。」


    「不過一張床而已,哪裏不是睡。」


    吃驚之下謝明朗飛快地扭過頭去盯著言采,後者在他眼前莫名幻化成好幾個疊影,好似還越逼越近。他暗想不妙,四肢卻根本用不上力,彷彿就是一眨眼的工夫,言采已經架住他,還是在笑,從容不迫地說:「你真的喝多了,都站不穩了。」


    謝明朗空著的那隻手扶住電梯的牆壁,勉強笑道:「所以我說醉了。謝謝你剛才拉我一把。再待下去就要出醜了,我真的要迴去。」


    電梯在這個時候到達指定樓層,門打開,言采不著痕跡地引著謝明朗邁出電梯。他的手臂堅實有力,一直維持著單純的攙扶姿勢。然而在他說話時,每一聲都愈發貼近耳側:「真是個乖孩子。」


    言語中有著很明顯的調笑意味。但謝明朗又醉又累,根本思考不出任何反擊的句子,雖然心裏一再有一個聲音翻來覆去地說「離開,趕快離開」,但行動上卻是完全的無能為力。


    「你……」


    言采的表情已經看不清楚,好像一切被光線吸收,成為鋪天蓋地而來的影子。他有些困惑,竭力地睜開眼睛,想看清楚一切,聽清楚一切,並做出正確的判斷。


    然而言采沒有給他這個機會。他的手劃過謝明朗的脊背,後者的身體出乎意料的溫順,在親吻開始之前言采再次露出笑容:「何必騙自己呢。」


    吻帶來的溫度讓謝明朗在短短一段時間內忘記了反應,而等他開始有所動作,整個場麵已經完全不在自己能掌控的範圍之內了。但他懷念這種久違的親暱感和略微的唿吸不暢的痛苦,因為酒精而溫暖起來的身體隨著從唇舌間轉移到頸子上的一個個吻而變得愈發滾燙,好像連血液都要沸騰起來了。


    有一刻謝明朗在想,還是趕快推開吧,再多一步就完蛋了。


    但是下一刻那個纏上來的愛撫勾起他某些深藏的迴憶,他無法不繳械投降。而後又索性更進一步,顫抖的手貼上身邊那個人同樣沾上汗水的後頸。


    空曠的過道裏吹來通堂風,謝明朗身上一涼的同時終於從這種類似於自我放縱的沉迷中分出一點神來。他的手貼在言采臉上,額頭碰著額頭,是那樣容易引起錯覺的熟悉和親密;他感覺到言采的手從他背後滑進襯衣裏,手心燙得要命。謝明朗口幹舌燥地問:「你想待在走廊裏多久?」


    言采微笑:「看來,我們都熱身好了。」


    有規律的水花聲傳到謝明朗耳中,他終於慢慢從睡眠之神的溫軟懷抱中掙脫出來。床鋪柔軟而溫暖,他陷在其中,根本不想動彈。


    不過短暫的失神後頭開始痛,現實感在瞬間迴來。謝明朗重重翻了個身,掙紮著想要坐起來,他頭痛,關節酸痛,四肢無力,這是多麽典型的累積的疲勞、過度的酒精和放縱的性疊加在一起的後遺症。


    摸到床頭櫃上的水杯,謝明朗拿起來喝了一大口,不出意料地發覺自己的手在不停顫抖。他無奈地嘆了口氣,重新縮迴被子裏,又在同時開始打量起這間他昨晚根本沒有工夫去好好看一眼的房間。


    在得出「酒店果然都是大同小異隻是奢侈度成幾何方遞增」這麽個結論的同時,浴室的門一響,言采從裏麵走了出來。


    他們很鎮定地互相打了個招唿。言采擦著濕淋淋的頭發,又問:「怎麽起得這麽早?」


    「這個禮拜每天都要起早搶位置,習慣了。」


    謝明朗看著言采的身體,第一個反應是來自『攝影師』的──骨肉勻稱,比例上佳,拍人體照不知道會有多麽合適。


    他看得這樣專注,言采不由笑了,坐在床邊,沒說話,也隻是看著他。謝明朗一震,飛快地別開眼睛,也不管自己耳朵發燙,隻若無其事一般說:「身材真好,真希望有一天能用你拍一套片子。」


    言采還是笑:「在《銀屏》是幾乎沒機會的了。」


    這樣一番短暫的對話讓謝明朗徹底迴到了現實之中。這並不是酒吧裏認識個陌生人,一夜纏綿後各奔東西再不聯繫。他還有工作,也就意味著和身邊這個男人還有見麵乃至合作的一天……


    謝明朗拒絕把問題想得更複雜,深深吸了口氣,也微笑:「可是短期內我也不打算跳槽。那就隻好當作未來奮鬥的目標了。」


    言采看了他幾眼,說:「你告訴我……」


    話才剛剛開了個頭,就被開門聲中斷。謝明朗聽到聲音的一瞬間頓時僵住,完全想不到會是什麽人在這個時候出現。他也瞄見言采驀地鎖起的眉頭,這才曉得,這也是在他的意料之外。


    聽到門闔上的聲音,言采先是壓了壓謝明朗的肩膀,示意他坐著不要動,才開口:「我記得我在門口掛了請勿打攪。」


    葛淮走進來,冰冷的目光掃了一眼謝明朗,看得他頓時渾身涼透了,但他根本沒理謝明朗,而是對著言采說:「你做得好,現在直接挑記者迴來,要爆醜聞也不用這麽省事。」


    言采也沉了臉:「我總以為經紀人是用來處理事情的,原來你還兼職上德育課,真好,一份工資做兩份事,真是辛苦了。」


    「我們可以繼續在他麵前爭執下去。然後第二天各大娛樂報刊在接下來的一個月都不缺頭條了。」葛淮拉過張椅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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