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十九、二十……”


    數著鞭數的聲音停頓下來,重新響起的仍然是聲色俱厲的問話:“那些小判是從哪來的?”


    秀家望著那個傷痕累累的身體,似乎在等著聽這個男人會如何迴答,按照這樣固執的個性,通常會繼續保持沉默吧。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這個時候被審問犯人的聲音所吸引,但是這不肯屈服的囚犯身上,似乎有什麽特別的氣息在引起他的注意。


    “說過很多次了,還不明白?”


    聽起來雖然疲憊低沉,卻幾乎沒什麽痛楚的聲音傳到每個人的耳中,清次冷笑著道:“你們喜歡說那是從哪來的都可以,即使我說出正當的來路,也一定會被冠上早就設想好的罪名,總之,隨你們喜歡就行了。”


    “那麽,這算是招供?”


    “不算。”


    秀家聽到那個男人的聲音仿佛帶著刻意戲謔的嘲笑:“是青鬼門,想把他們幹下的惡事隨便找個人頂罪,那些搶劫富商得來的金銀,有多少落在你們手裏了?”


    “……接著再來,二十鞭。”


    審問的人仿佛被激怒了,行刑者高舉起藤鞭向清次的背上揮下,比前次更加猛烈的力量令他往前一傾,兩邊的繩索發出了繃緊的聲音。


    每一鞭下去都鮮血飛濺,傷口和傷口重疊著,光是用眼睛看就會覺得連自己都痛了起來,但是麵前這個男人卻依然一言不發地保持著沉默。


    第十鞭的時候,不知是行刑者的力量過大,還是清次強忍痛楚所用的臂力太強,右手上緊繃的繩子從中間被扯斷了。


    失去了一邊的承重,他的身體就這樣摔倒在地上,發出了重重的一聲。


    緊接著一盆冰涼的水澆在身上,冷水混合著血水一起流淌一地,仿佛體溫都完全被帶走了,隻有從頭蔓延至腳尖的涼意。


    “他說的青鬼門,是什麽人?”


    掩蓋了陣陣喘息和門外的雨聲,秀家聽不出什麽起伏的聲音響了起來。


    一瞬間,所有人都轉過頭去望著他。


    由於太過專注,竟然沒發現有人擅自闖了進來,那些看守究竟都在幹什麽?


    負責審問的菅九太郎皺著眉,用一雙常處在修羅地獄中的眼睛瞪視著秀家。


    “你是什麽人?敢私自闖進奉行所。”


    根本不需要解釋,隻要他稍微有點眼光,立刻會明白站在他麵前的是什麽人。


    菅九太郎的問話剛出口,就立刻發現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除了江戶幕府的將軍家以及尾張、紀伊、水戶的禦三家之外,隻有少數的親藩大名被允許使用德川家的三葉葵花紋,不管站在麵前的是誰,都是他所不能企及的上位者。


    從十九歲開始入奉行所的九太郎雖然並不是個如何的好人,但卻一直奉行自認的正義,任何事超越了限度就會走向極端,所以在這裏採取各種暴力的手段來令犯人屈從也是常有的事。


    “沒有人能告訴我青鬼門是什麽嗎?”


    聽起來一點都不像是威嚇,但九太郎卻不由自主地跪下,俯身答道:“是一群由浪人流寇和山賊等人聚集起來的黑道……”


    “原來如此,那麽,這個男人是青鬼門的人?”


    九太郎支吾了一會兒:“雖然不是,但卻犯了搶劫罪。”


    秀家的目光越過他的肩頭落在清次的背脊上:“他親口承認了麽?”


    “……沒有。”


    才隻迴應了兩個字,對方那雙深黑色的眼睛又轉了迴來:“有一件事想要問你,如果犯人始終不肯承認,接下去要怎麽做?難道就這樣送去斬首嗎?”


    九太郎沒有說話,秀家所說的確實就是他的想法,而且在這個時候有這樣想法的人並不止他一個,對待普通的町人百姓或許還會比較公正仁慈,而對這些帶著刀四處為非作歹的浪人和山賊就另當別論了。


    九太郎不想違背自己的想法,他是個執拗而自負的人,知道不能頂撞對方,也寧願保持沉默。


    但是,麵前這位大人似乎並沒有在等他的迴答,而是繞過他的身邊走近了那個渾身鮮血淋漓的囚犯。


    想起昨天在町街上圍住他的時候,這個男人手中握著帶血的刀,全身都是殺戮的味道,才關進牢房一天,那個殺人不眨眼的玄介就乖乖地不吵不鬧了,在他身上散發的戰場味道叫人膽戰心驚,九太郎知道自己之所以下這樣重的手,或許隻是因為害怕罷了。


    怕什麽?


    一邊問自己一邊聽著秀家走過身邊的腳步聲。


    從上麵望下去,傷口的血肉更令人觸目驚心,清次早已失去了知覺。


    被血水浸濕的頭發淩亂地貼著臉頰,蒼白的臉上凝聚著雖然微薄,但的確是痛苦的表情,兩邊的手腕上都是青紫的淤痕。


    那是秀家所沒有預料到的一張臉,原本以為能夠忍受如此猛烈的笞打,至少是一個粗獷而硬漢般的男人,但是雖然他的眉目中帶著堅毅的神色,卻絲毫也看不出猛獰的樣子來。


    有些似曾相識,或者說,一定在什麽地方見過,但那也隻是一瞬間的感覺罷了。


    毫無意識的身體就那樣伏臥著,被褪至腰間的衣服也占滿了血跡,如果沒有人阻止,或是他繼續這樣執拗下去,也許用不著等到斬首就已經死去了吧。


    然而最令秀家感到意外的是,當他看著他的時候,這個明明已經昏死過去的男人卻忽然睜開了眼睛。


    充滿了不知名的銳利光芒的雙眼一瞬間就掃除了所有的痛苦之色,他用一種誰也無法想像的動作挺身而起,從秀家的腰邊抽出了刀。


    裝飾著華麗葵花紋刀裝的刀立刻脫離刀鞘,在一次猛烈的閃電之後斬斷了左手上的繩索。


    突然而來的變故讓所有人措手不及,九太郎和他的手下一起拔刀衝上前去,但已經被他搶到了先發製人的機會。


    刀刃經過的地方到處都響起了慘叫,清次以極快的速度穿過對手,他顯然還不是冷靜的,背上的傷痛讓他無法集中精神,但卻在尋找著可以脫逃的機會。


    為什麽那個時候他會天真的以為隻不過是被關上兩天就能解決的小事呢?


    事情並不會總是按照人們想像中的狀態來發展的,不管以後還能不能通過關所離開尾張,總之先要離開這裏才行。


    擋開了九太郎的進攻,清次的刀刃向後揮砍,目光卻一瞬間對上了刀下的人。


    仿佛比窗外的閃電更令人震驚,他的動作略一遲鈍。


    秀家的雙眼和他對視,清次仿佛被雷電擊中了似的,雖然對方的眼中並沒有任何看穿的跡象,但他卻好像感到自己已被穿透了。


    清次從來沒有想過他會在這種情況下和這個人的雙眼對視,混亂的居酒屋中,舞風那充滿了酒味和沉香味的房間裏,他們能夠相對而視的時間永遠都是那麽短暫。


    所以清次才沒能看清楚,原來在那裏麵,有如此深邃的東西。


    就在他刀勢略一遲鈍沒有揮下的時候,久馬持刀的雙臂往上,一下子把他的刀刃彈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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