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不是?”蘇綿翼很懷疑。


    呃……或者的確有一點,不過許樂湛不打算承認,“這兒是‘匯風樓’,每日辰初時分便會有說書。”他說著,語帶笑意,“那說書人說的故事可都是當朝沒人敢說的新鮮事!”


    “哦。”蘇綿翼點點頭,有些冤枉他的不好意思,大概他也像豫嬸子一樣喜歡聽一個叫什麽《承建舊事》的故事吧!對了,豫嬸子那次送來的新衣裳真合身,讓她摸了一個晚上,那細細密密的針角,她從來沒有穿過一件為她量身定做的衣裳,淺淺的印花讓她覺著比之許府裏頭的提花布料更為喜歡。


    許樂湛見她麵帶迴味,似有什麽開心的事讓她如此欣悅,不禁也展露出一絲微笑。她從來不知道她笑起來有多美,淡淡的欣悅,帶著點清澀,有些害羞又有些神往,往往讓看的人不由自主地也跟著笑起來,那種清麗的美纏得人轉不開眼。


    那邊樓台下陳說書已經擺開了架子,他瞧見她還未迴神,也不驚動她,隻招來店小二沏上一壺新茶。


    那說書人在堂前一張木桌前站定,醒木一拍,立時便使得整個酒樓都靜了下來。他照例是來了個入話,講的無非是些前朝當世的詩詞,才講了一段,便折入正話,卻仍是由一首詩詞而來。


    “諸位客倌,你道那人心有高低貴賤,其實說到這個‘情’字上亦是古今皆同,賢愚相似。這裏就有一詩:


    君言信比華水長,心曲深如滄海溟。鬆柏青青何曾凋,石堅壘壘亦插雲。我執羅結永懷記,身隨浮萍終堪疾。當閣猶望假時年,存寄癡心翠琉璃。


    你道這詩是何人所作?”


    那說書人語聲一頓,朝四周溜了一圈,人群中已有人高唿出聲,“定是那前朝女皇了!”


    “不錯!”醒木一拍,“這位老兄說得正是。那女皇平日裏高高在上,其實亦是一個人,人有七情六慾。說來這女皇亦是個癡情之人,這首詞便是那晚臨死之日贈與她的心上人。唉……”他一嘆,“人生自古有情癡,且看此詩如此用情,愛深比之華水長流,如鬆柏常青,亦如堅石插雲,可嘆可敬啊!”


    此時台下一片唏噓之聲,頗有幾個秀才在那裏悲嘆。


    說書人隱隱一笑,“可是這位女皇聰慧無比,這首深情之詩裏亦存著一份癡心,由此可見,先女皇其實與其心上人效西施之與範蠢,泛舟五湖,逍遙人生去了。”


    “咦?”


    “啊?”


    “是嗎?”


    在座所有人都被唬得一驚一詫,麵麵相覷。許樂湛瞧見蘇綿翼也難得地被吸引了過去,便微微一笑,握住了她的手。這個說書人,胡謅得倒也歪打正著了。


    “且再看這首詩,如將其首字相聯,是謂何意?”


    “啊!原來竟是‘君心鬆石,我身當存’!”隨著這一聲驚唿,眾人都恍然大悟,隨即又都鬆了口氣,昨日聽那崩亡之事,悽惻哀涼,想不到到了此時竟有轉折。


    “不錯不錯,正如這兄台所言,這女皇與那心上人於事情落幕之後,真正共效於飛,瀟灑悠遊而去。此後又碰上一高人,此人曾在太極山上修仙,已近得道,一日他在仙山之上掐指一算,得知有此一遇,便欣然下山,解了女皇身上的毒,以種善因,仙人亦因此得道羽化。哎,世事終有一果,端看世人如何看待。你道那女皇位極尊高,終是要脫得那無上權威才遂心願。可知我輩這等俚俗之人當惜福矣。”


    醒木終拍,講了三個月的故事終於落幕。在座之人感嘆一番,遂又有好些日子的閑談。


    許樂湛笑啜一口清茶,心中暗道,這說書人雖託名前朝舊事,但故事開章卻以“承建”這個先皇年號命章,也真是大膽得緊,若有人存心到衙門裏告他,便是死罪。


    “那首詩作得了準麽?”蘇綿翼忽問。


    許樂湛一愕,倒不料她竟是如此著迷,當下笑開,“哪裏能作得了準?此詩言語俚俗,用韻不當,且詩意直露,哪裏會是堂堂一國之君的詩作?多半是市井俚人胡編出來的吧。”


    蘇綿翼有些失望,點點頭,也啜了口茶。


    “怎麽?”許樂湛看得有些奇怪。


    “我是在想,那詩中說‘身隨浮萍終堪疾’,又說‘當閣猶望假時年’可見其病之深之重,且是慢性,能夠明了自己的病痛。”


    果然,許樂湛悶笑一聲,知她心性,不便再說其他,隻拍拍她的手道:“何須掛懷?那是前朝舊事,就算真有這迴事,那女皇的病想也早醫好了,那說書人不是說有人治好了她麽?”


    “嗯。”蘇綿翼輕綻一抹笑,已是心安。


    許樂湛才想說什麽,眼角卻瞄見王隨引了兩人轉入酒樓裏廂,便也拾起蘇綿翼的手,往裏廂走,“跟我來。”如果他沒看錯,那頭戴紗笠的女子及身旁細心地扶著她的俊雅男子便是今兒的主了。


    第十二章


    蘇綿翼一看到眼前這位頭戴紗笠的女子便覺出她的體弱來,一頂竹帽,四沿以白紗覆圍,讓看她的人看不真切,但蘇綿翼從其舉止與行步的姿態已瞧出些不對勁來。步履虛浮,體姿過柔,分明就是弱疾,且是久病初愈,比之許樂湛還要不如,而且似乎並沒有在病裏之時養好。


    她微微皺上了眉,不等他們說話,她便已出聲相詢,“這位夫人,你身有弱疾,當好好臥床休養,尋個清靜地妥善滋補,這樣勉強出行恐怕不宜。”


    那女子螓首微側,朝她看去,隻聽得一聲輕柔的嗓音語出沉靜,“有勞姑娘掛懷,日後必當謹記。”


    “夫人可常服‘生脈散’,以及十全大補湯。看夫人似是久病才愈,當注重調養,十全大補乃是氣血陰陽俱補,於夫人正是合宜。”許樂湛已經不必再服這個了,他的精神不錯,又因身為男子,著重助陽便可。


    “多謝姑娘提點。”這迴那女子倒沒出聲,而是由身旁這個相貌儒雅清俊的男子起身相謝,語氣裏雖帶著誠懇,但亦有隱隱氣度。


    許樂湛唇際帶笑,拉了蘇綿翼坐下,也不過於客套,“二位要求相與一晤,不知有何事賜教?”


    那男子朗笑,眼神中滿是笑意,“公子的心思在下了解,隻是‘百善孝為先’,相信姑娘亦時時將令尊的身世存記心中。”


    “我爹?”蘇綿翼不解。


    許樂湛握住她的手,沖那男子一笑,“蘇伯父之事,小人亦略知一二,不知二位想要告知什麽?”


    男子由身側拿出一本文牒,遞了過去,“這是蘇先生的戶籍家世。當年蘇先生應試趕考,卻不幸涉入承建四年的科場舞弊一案,遭人陷害,致使流落夷州。然後來真相大白之時,朝廷多方尋訪,卻查到蘇先生已於承建五年八月身染疾疫,不幸亡故。”


    許樂湛感覺到手上的力道一緊,知蘇綿翼心中有些不好受,便伸手輕輕攬住她,也不避嫌,隻是淡道:“之後的事在下亦有耳聞,先皇特意為其設立衣冠塚於器山正南處的‘賢良祠’內。”


    坐於一邊一直未曾吭聲的女子忽然似是隱隱約約地嘆了聲,“這是官家說法,其實令尊的遺骸配享太廟,有一靈設於太廟的忠正堂裏。”


    “配享太廟?”許樂湛一驚,這可是殊榮,碧落曆經七朝,就隻有五個入了太廟的外姓之人。有三個是孫家的赫赫功臣,一個是曾立過不世功勳的武忠侯簡昌,難道這另一個便是綿翼她爹麽?一名未來得及進入仕途的書生,如何會進?而為什麽進了,卻如此隱秘,不曾公之於世?許樂湛驚疑,卻隻能忍住不問。天家之事,有些是問不得的。


    那男子顯然看穿了他的想法,與妻子對視一眼,才說得隱約,“能夠入廟必是大功,蘇公以一介文弱之身,雄視遠略,經營四藩,並有巧計長涉匈奴,不二功勳可謂是日久才知其博。當時收藏骸骨之事不得其人,又要安撫人心,所以才未做大動靜地入了太廟,還望公子姑娘不要介懷。”


    “豈敢豈敢?”許樂湛於這番話中隱約覺出些味來,暗自抽了口冷氣,不禁握緊了蘇綿翼的手。


    蘇綿翼有些奇怪,雖聽不懂他們所言何事,但心中亦因著那份終於知曉爹爹的事而欣喜。爹爹寥落了一生,但在身後總是揚名天下的。“那,我可以去拜祭一下爹爹麽?”她直覺地感到這句問話有些為難,但她想,很想讓爹爹看到她,她活得很好,她以另一種方式完成爹爹周濟天下的宏願。爹爹著眼社稷民生,她做不來那麽大的事,隻有懸壺濟世,醫到一個算一個。她……她還想讓爹爹看看許樂湛,看看他的女兒有所託依的人是怎麽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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