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怕吃苦……”許樂湛抿抿唇,忽然明亮地朝她望去,“毒逼出之後,是不是你就算治好了我呢?”她是不是就要走了呢?如果那樣,時間有些匆促。


    蘇綿翼一笑,並不知他有著那樣深的計較,隻是單純地答道:“還沒呢!要徹徹底底地治好你,還需半年,毒逼出之後就要靠養了,怎麽樣養,養得如何,關係你的一生。”


    言下之意,後期的調養也是十分緊要的。許樂湛放了心,“你方才說這一次我不會有多大痛苦,那你呢?”


    “我?”蘇綿翼一愣,隨即答道:“我沒事的,了不起四天後我去好好地睡一覺就行了。”


    許樂湛心下感動,卻也隻是深深地看著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驀地,他像是想到了什麽,忽然問了一句,“綿翼,你之前許過我什麽?”


    “許……許你一條命。”


    “那就是說同生共死了?”許樂湛進一步問她。


    “呃……”可以這麽說麽?蘇綿翼愣了下,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嗯。”


    許樂湛緩緩地笑了,那麽意味深長,還帶著絲絲得意,瞧得蘇綿翼都覺得不對勁起來。


    在俯園被封的第四天清晨,宣顧看到了一件極不可思議的事。就見許樂湛胸前的那一斑赤紅,隨著蘇綿翼的針緩緩而動,由胸口流向右側,漸至右肩。隻見蘇綿翼隨著這赤斑疾快下針,由極泉至青靈,至少海,再至靈道、通裏、陰郤、神門、少府,最後那赤斑聚於右手小指尖端的少沖穴部。


    “刀!”蘇綿翼輕喊,目下青黑,眼中充血,神色間滿是竭力提神的勉強,連帶著喊出的聲音都帶著些疲軟。


    “給。”宣顧立時遞上一柄小刀,眼睛瞬也不瞬地盯著那赤斑看。


    許樂湛也低頭看著這神秘詭異的景象,說不出話來。


    蘇綿翼接過,在其小指尖處使力一割,血立刻湧出,雜帶著灰黑色的一股濃血仍噙著撲鼻的幽香。血一分分滴到地上,那小指上的赤斑便也一分分縮小,漸漸終至褪去。但蘇綿翼不放心,將針收起之後,又將其小指稍稍用力一擠,本已緩去的血又湧了出來,血色鮮紅,已無毒汁。直到看到這一步,蘇綿翼才真正地籲出一口氣,腳下一軟,差點摔倒在地,幸得眼明手快的許樂湛在旁一扶,有些吃力地穩住她的身子。


    “綿翼?”


    “嗯,嗯。”蘇綿翼有些氣弱地點點頭,不敢遽然張開眼睛,怕會暈眩。她握住許樂湛攙扶的手,慢慢在床邊坐下。


    宣顧在旁也看得擔心,“蘇姑娘,你……”


    蘇綿翼緩過一口氣,輕輕睜開眼,麵前物事有些轉,但並不算太厲害,“沒事的,隻是一時太激動了。他,他的毒,已經沒了!”饒是氣虛,但她的聲音裏那份由衷的喜悅之意卻是明白無疑。


    就算方才已經親眼看到,但宣顧此刻聽見她親口說出,心中仍是無比開懷。“好,好,太好了!七年的毒啊!我,我去告訴外頭的人,嗬嗬,你奶奶聽了一定開心死了!”他興匆匆地便跑向屋外。


    “綿翼,你累了吧?”許樂湛看著她靠在床檔上的疲憊又虛弱的神色,目中盡是心疼與滿溢的溫柔,那柔柔的視線,看得蘇綿翼覺得心安極了,真想在這眼神下好好睡上一覺。她緩緩俯下身,就著他的身側,一靠,口中呢喃,“我睡會兒。”


    “好。這次換我守著你。”耳邊傳來輕柔得像是怕驚醒她的語聲,讓人無比放心。


    蘇綿翼睜開猶有些困頓的眼,一時間的恍惚讓她分不清身在何處。辱白色的蠶絲帳,好像有人和她說過,這是烏州‘季幽商行’最新製出的紋帳,分辱白與淡青二色,薄如蟬翼,如氤如氳,垂在床側的兩掛以精巧的小銀鉤鉤起,使得一切分明了許多。


    蘇綿翼漸漸迴過神來,有些莫名的慵懶,但還是想著要坐起身。誰知才抬起手,耳邊卻已傳來淺淺的唿吸。她一驚,猛地朝身側一看,呀……一聲驚唿就要出口,卻生生咽住。她想起來了,她的確是睡在他身側的。


    心緩緩安定下來,她俯身仔細地看他。他似乎睡著了,麵色有些疲憊,這近一個月來,的確是難為他了。不說前麵勾毒的痛苦,就是在她使針時,所用的也是泄法,於神元大耗。想起臨睡前他說“這次換我守你”的話,她不禁微微一笑,心中有些暖意湧起,像是和煦的春風輕輕刮過心湖,燕子剪水般點起層層漣漪,心神微動。


    他是真的瘦了好多,麵色蒼白,雙頰微陷,使得原本一張飽滿俊逸的臉現出淩淩勁骨,眉色過濃,唇色太黯,整個人平添了許多硬氣。但他現在睡著,很安靜,也很沉,舒展的眉宇於這過硬的氣息中又添上幾分柔軟。柔中有剛,剛中有柔,蘇綿翼忽然想到,這兩句話也可以形容一個人的臉。他一直是很好看的,蘇綿翼奇怪自己以前怎麽沒有太多的發覺,但現在的自己,這樣趴著看,看著看著就會覺得自己好像被他吸引了過去,他的眼線很長,上揚著近於眉梢,眼睫也很密,閉著眼的現在,都會撒下一長線陰影。有時她也懷疑,是不是他其實沒有睡著,正偷偷地從這濃密的睫毛下看著她這般舉動呢?


    想著想著,蘇綿翼不由地又笑了,情不自禁地想伸出手去覆住他的眼,但手一旦伸出,卻變了方向,不是向著他的眼,而是兩頰。原來她最在意的還是這陷下去的兩頰。嗯,再過一個月,她一定把他補迴到原來這般豐神俊朗,再過半年,她一定要使自己看到一個健健康康的許樂湛。


    才這麽想時,她驀然對上一雙炯亮的眼睛,那眼神晶亮晶亮的,像是透著無比的喜悅與動人心魄的魅力,幽幽地望住她,一閃不閃。


    蘇綿翼猝不及防,隻能愣愣地由著他看,好半晌,才迴過神來訥訥地支吾,“呃,你,你醒了呀?”話一出口,她也馬上抽迴手,但卻被握住,很輕,卻牢。蘇綿翼忽然懷疑,他是不是早就醒了?


    詢問的眼神朝許樂湛望去,他緩緩一笑,甚是開心無比,卻並沒有解答她的疑問,隻是輕輕地拋出另一個更驚人的問題,“綿翼,你說……我們這算不算是同床共枕?”


    咦?呀!蘇綿翼一震,差點翻下床去,低喘了好幾口氣,才驚慌地問他,“齊……齊奶奶,夫人她們……她們來過麽?”她幾乎不帶什麽希望地問。


    許樂湛十分好心地輕拍她的手,拉她坐好,才屏住笑認真地說:“你剛躺下沒多久就進來看過了,所有人都等著瞧去了毒的我呢!”


    言下之意便是所有人都看見了?蘇綿翼一時呆住,不知道如何才好,許久才訥訥地問:“那……她們,她們沒說什麽?”


    “哦,她們沒說,我說的。”許樂湛的口氣透著一星星古怪,“我說‘綿翼太累了,我也不忍心再叫醒她送她迴自己房裏去睡,索性就這兒吧,反正也一樣。’”


    “你……”蘇綿翼當然聽出了裏頭的狡猾,心中羞惱,便不再說話,起身穿鞋要走。


    許樂湛忍著笑喚她,“綿翼,綿翼。”


    才跨了兩步路的蘇綿翼忽然轉迴身,衝著半倚在床頭的人展顏一笑,“從今天開始,你要開始進補了。我本來看你精神挺好打算用不那麽苦的紅參,現在看起來,紅參藥力不如靈芝,就還是給你用靈芝吧!”她麵色淡紅,有著桃瓣的潤澤,不知是被氣紅的,還是因著她那份小小的算計而現出這紅暈。她不等許樂湛迴話,往門外走去,直至門邊時,又一迴頭,“對了,靈芝可能有些苦。”


    許樂湛看著她離去的身影,不禁扯著被子低笑,而且越笑越忍不住,這綿翼呀,原來也是有脾氣的呢!嗬嗬嗬,她發愣時的表情真有意思!


    好不容易等他笑夠了,許樂湛又有些皺眉,末了她的威脅其實也是很管用的呢!他真的怕吃藥。


    迴到自己房中的蘇綿翼梳洗完畢後,才知道自己已經睡過了整整一天。她坐下研墨,好好想妥了方子,才落筆寫下藥方。那人如今是氣血兩虛,又是如此年輕,應當細緻妥帖的補養。蘇綿翼雖是氣他,但於他的身子卻是絲毫不馬虎。


    “黃芪三錢六,肉桂八分,人參二錢,白朮三錢,雲苓二錢四,當歸二錢,川芎二錢,白芍二錢,熟地二錢四,炙甘糙一錢,生薑3片,大棗5枚……”


    她將方子看了又看,覺得還是應該先給他來個十全大補。肉桂有強心陽,旺盛命火之功。重補脾益肺,氣血陰陽並補。至於平日裏喝的茶水麽,她已經想好了,就是生脈飲吧!他前段日子大量服用熱毒之物以勾‘冥思’,這毒是勾出來了,但畢竟熱邪損傷氣陰。至於苦不苦麽,哼!那才不關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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