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翼?!”齊流泠在一旁聽得心驚,隨即淚如雨下。她忍了太久了,因為這兒得靠她撐著,但現在她知道,最能支撐湛兒的人撐得極牢。她抹著眼淚,由一旁早就哭得兇的芝兒扶出屋去。


    許樂湛淩亂的神誌裏忽然極清晰地沖入一句“許樂湛,今日我也許你一個,我若真的治不好你,我就陪你死!”,傻子!她真傻……治不好就治不好,亂發什麽咒!……被天上地下的神靈聽見了……不定真作準拾了去……這傻子……好吧,不昏就不昏吧……他竭力睜開迷濛的眼,其實已並不能看見什麽……但他努力想睜開,好歹讓她知道,自己還是有一限生機的。


    “許樂湛……”


    他仿佛聽見一聲哽咽,她在哭麽?有什麽好哭的!“綿……綿翼?”他試著輕喚,手上一緊,他覺得有一股柔和的力道湧過來,支撐他的生命,也支撐他的毅誌,是呀……許過她的,她沒叫他死,他就絕對要想方設法地活下去。……嗟!當時怎麽會答應下來呢?這分明就是給她賺到了……原來是自己傻……


    心緩緩安定下來,似乎那些冰刺的疼痛也漸漸平息下去,他閉眼又睜眼,眼前的模糊似是一點點淡去,一些明明滅滅的光也一層層地透進來,接著他看到了蘇綿翼。她的臉上掛著淚,不知怎麽流下來的,隻是眼角一行,直到她尖巧的下巴處匯成圓圓的兩滴,折she著燭火,一滴滴下,砸在自己手上,飛珠濺玉。


    “綿翼……”


    他仿佛曆劫歸來的嘶啞聲音讓蘇綿翼終於哭出了聲,“許樂湛,許樂湛……”似乎千言萬語,隻剩下這個名字可喚。


    “傻子,你……你許什麽不好……偏偏……許這個……”


    “那你要我許你什麽!”蘇綿翼心緒激動,語出略帶抱怨。但這一聲迴嘴,也讓她記起了她還得做的一件事。


    她抹幹臉,將他身上的薄毯掀開,衣襟散亂處那赤斑已躍然肌膚。她將針毛刺入膚,便感到許樂湛渾身一震。她立即收針,隻見針尖上已然帶血。終於,終於把‘冥思’勾起來了!接下去,就看她解這個毒吧!仍迴到七年前,由她重新來過。


    許簡章千趕萬趕地攜同宣顧趕到平州,一下馬更是歇也沒歇地跑到俯園。饒是他已做好最壞的打算,卻仍是沒料到入目的許樂湛,自己的這個悠然自得,勝似神仙般飄逸的大哥竟是現在這般將死之貌!


    整個人瘦得不成人形,顴骨高凸,麵色慘白,一痕薄唇淡得近乎灰白,一張臉上隻剩下如墨的睫毛與劍眉依舊如初,其餘全都變了樣。


    “人呢?”他咬牙切齒地問,不敢相信才短短三個月,自己的大哥居然變成這副樣子。


    下人們嚇得一抖,“我說人呢?!”他提高了聲音,陰冷的目光迅速朝扶疏掃過去。


    扶疏一驚,說不出話來,隻能指指趴在桌上睡得很沉的蘇綿翼。


    許簡章眼一眯,目光狠狠地盯住趴在桌上的人。他走過去,一把提起她。


    “二,二少爺,蘇姑娘她……她已經,已經兩天兩夜……沒,沒睡……”


    “你住嘴!”許簡章一聲厲喝,讓扶疏馬上閉上了嘴,目中流露出不忍。


    蘇綿翼感覺自己的脖子處似被什麽卡著,她迷糊地伸手想把過高的領子拉一拉,卻拉不動。接著她忽然感到身子被猛烈地搖了搖,晃得腦袋極不舒服。她胡亂又略帶惱意地想把扣著衣領的手掰開。


    “蘇綿翼是麽?你是不是不想活了?”許簡章語出冰冷,帶著濃濃的戾氣。


    蘇綿翼很勉強地張開眼,朝說話的人眯了眼,卻仍搞不清狀況,“他,他有得治……有得治……”說著說著,她又閉上眼睛睡去。


    “你把他折磨成什麽樣子了!啊?你說!你說清楚!”許簡章氣急,抓著她的手腕猛搖。


    “住手!簡章,住手!”聞訊趕來的齊流泠與賀曉簾一入門就見到這副景象,連忙止住。


    許簡章朝兩人看了眼,咬了咬牙,終於一把將人扔在桌上。蘇綿翼吃痛,不禁呻吟了聲。


    “先別鬧,他醒過來了。”這時一直忙著診脈的宣顧出聲製止。


    許樂湛模模糊糊地睜開眼,一入眼卻並非是這多日來時時出現的身影,他忽然有些迷茫。


    “湛……許少爺?許少爺?”宣顧在旁輕喚,對於他的身子實在不敢樂觀。


    許樂湛朝四周的人一望,已然清醒。“宣……”


    “大哥!”許簡章馬上衝到床榻邊,看著床上的人有心急,也有擔心。


    許樂湛疲累地看他一眼,點了點頭,“你迴來啦?”


    這麽簡簡單單一句話,卻讓許簡章莫名地心裏泛酸,“大,大哥,簡章,給你請來大夫了,大哥……”


    請來大夫?許樂湛忽然有些心急地向屋裏掃了眼,直到看到蘇綿翼安安全全地趴在圓桌上睡著,方才放下心來,他牢牢地看住許簡章,一字一頓說得清楚,“簡章,你給我記好了,我,不準你動她!”


    “大哥……”許簡章眼神一變,閉緊了嘴。


    “你沒聽到麽?我不許你動她!”許樂湛堅持著。


    許是他的目光過於堅定,過於執著,讓許簡章不得不應下來,“好,不動她。我不動她,誰也動不了她!”他知道大哥要的是這最後一句。在許府裏但凡是他應承下來的,就是誰也不敢再打她的主意。這是大哥第一次和他攤牌,居然是為了這麽一個女人!


    好,這樣他便可放下一半的心了。許樂湛靠迴床上,閉上了眼,語氣淡淡,“你迴來也累了,先去歇歇吧……”


    “大哥,我……”


    許樂湛綻出一抹笑來,隨後明晃晃的眼神瞧向他,帶上了一層幼時的迴憶與親切,“我明白的,我死不了,你又治不了病,留下大夫,你先去睡吧。”他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不禁有些微喘。


    許簡章抿著唇,一時心緒翻湧,這是一個哥哥看著弟弟的欣慰眼神,這是一個哥哥看弟弟的眼神。不是疏遠的,不是深銳的,不是提防的,隻是親切的……“好。”他站起來,再看了眼趴在圓桌上的人,走出屋去。


    看著他走後,許樂湛又看向蘇綿翼,淡淡的笑流瀉在嘴角,流連在眼底,他中氣不足地道:“扶疏,叫她起來給我診脈。”她說過的,每日平旦他一醒過來就是她診脈的時候。


    “呃,是。”扶疏訝異極了,不知為何大少爺方才還這麽維護她,現下卻又要馬上把人叫醒。“蘇姑娘,蘇姑娘?大少爺醒了,蘇姑娘?”


    有人在撓她的耳朵,有些癢,但手都不想抬起來,蘇姑娘……大少爺醒了……大少爺醒了?許樂湛?她驀地驚醒,正對上床上那雙幽深而明麗的眼睛。她站起身,抹了把臉,徑直走到他身邊,也不管床邊上還多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正頗有思量地看著她。


    她再度閉了閉眼,甩了下頭,將三指切在他的手腕處,一臉認真嚴肅地切脈。


    咦?宣顧在旁看著看著忽然心中大驚。這手法,這指法,這……怎麽那麽像那個人?他凝神再看,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子,憔悴的臉上有著十分的鄭重,極度專注,完全不受外界幹擾,她的心很定,她的手也很穩。而現在,這三管白得有些異常的手指正以一種獨特的,全天下僅隻一種的指法切著湛兒的腕脈。先是浮搭,再是尋,再是推筋至骨。三部九候,看她診得那麽久,那麽仔細,這年頭已極少有人能將這關、尺澤、寸口都切得如此穩如此紮實了。先是左手,再是右手。男左女右。


    心中已有三分斷定,朝一旁暗自著急的齊流泠投去一個安心的眼神,他仍仔細打量眼前這個年輕的女娃。好容易待她診完,抬起了臉,他不由就脫口而問,“平旦切脈,何利?”


    蘇綿翼一怔,隨口就答道:“平旦者,陰氣未動,陽氣未散,飲食未進,經脈未盛,絡脈調均,氣血未亂,故乃可診,過此非也。切脈動靜而視精明,察五色,觀五髒有餘不足,六腑強弱,形之盛衰,以此參伍,決死生之分。”


    宣顧再問:“ 脈有輕重,何謂也?”


    蘇綿翼有些奇怪,但仍是順口迴答:“初持脈如三菽之重,與皮毛相得者,肺部也。如六菽之重,與血脈相得者,心部也。如九菽之重,與肌肉相得者,脾部也。如十二菽之重,與筋平者,肝部也。按之至骨,舉之來疾者,腎部也。故曰輕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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