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沈桑大罵王欽若,將剛剛得知的一切都說了出來,並請官家取消封禪,下旨處罰這個奸邪小人。


    可是他忘了,罵王欽若就是在罵官家。


    天子一發怒,便將一個小小的畫師處了宮刑,把他丟在泰山腳下,任他自生自滅。


    我迴到開封,仍住在延福宮裏的翰林圖畫院中。


    好幾日,才得了機會去妍君的宮中,沈桑背對著坐在榻上不看我,似乎是為我一月沒來看他而生氣。


    我強行將他轉過來,“我很想你,知不知道?”


    他便不生氣了,眨巴著眼看著我,我將他緊緊抱住,在他耳旁道,“我給你看個東西,你看了,就會好的。”


    我拿出那塊鮮紅的碎布,在他麵前展開,“澶淵之役內情,老兵。”


    他的眼睛慢慢有神,隨後變得越來越憤怒,我立刻抓住他的手,“沈桑,看看我,是我。”


    “哥哥,你怎麽在這裏?”


    這近一年的故事,我不知道要怎樣跟他說,便隻能告訴他,我什麽都知道了,我們現在在妍君的宮裏。


    妍君很快過來了,看到沈桑恢複正常,立刻就哭出聲來,卻又開心得要笑。


    沈桑便撇著嘴嫌棄道,“醜死了。”


    妍君就用袖子擦擦眼淚,“才不醜呢!”


    都還和以前一樣。


    我偷偷地將沈桑帶迴了畫院,他不再發狂亂叫,在畫院住著便沒有問題。夜色漸深,初秋時,夜間是最舒服的,正好清涼。


    畫院的格桑梅朵還盛開著,大概已不是上次的那一茬,沈桑老是不肯相信那絹上亂塗的墨跡是他畫的,將畫絹又塞迴我手中。


    還生著氣。


    我將他從椅子上提起來,“快看。”


    又是漫天流螢,點亮了這夜空下的花叢,淌成一片比夜空中的銀漢還美的大河,還有在花枝中起起伏伏的沈桑,多好看的景象。


    如果沒有他一聲高過一聲的“哞——哞——”叫聲的話。


    我也鑽入花叢去尋他,將他按在身下,兩人便在花叢中翻滾打鬧起來。


    他無意間碰到我身下,瞬間坐起來盯著我。


    我摸摸他的頭,“我們一樣。”


    王欽若自然是知道了,他到了圖畫院中,“沈桑,沈美人,我怎麽沒想到,沈桑是沈美人的哥哥呢?”


    “不過這個哥哥沈家又不承認,有什麽用?可是你,封大人,你可真厲害,朝中現在還為立後的事吵呢,我當時竟沒看出來這是你的計。”


    “我,支持立沈美人。”他搖搖頭。


    “封大人,你還年輕,你比那沈桑大不了多少,我將你們放在泰山是對你們好,他迴來了,瘋了,你迴來了,可不這麽簡單了。”


    沈桑和妍君從內室出來,看著他一搖一晃的背影漸漸遠了。


    “你結識的那個王相的兒子,他挺有本事的,還能求官家將你赦免,要不要還找他幫忙?”妍君道。


    “他求官家?可他不是說是宮內的人求的官家口諭麽?”我疑惑。妍君也同樣疑惑。


    在一旁的元支斜了我一眼,“就不能不是他倆說的?”便將眼轉過去放在天上,不再說話。


    王欽若的報複來得很快,我們還沒有任何應對之策,打擊已經疾風驟雨般襲來。有人告訴官家,沈美人和左諫議大夫封牟。


    私通。


    大半年來頻繁出入妍君的宮中,這很容易被查到,可官家知道,我一直在探望沈桑。這算不得致命的問題,此事,還發生在更早。


    官家攜劉修宜前往泰山行封禪大禮,沈美人被留在宮中掌後宮諸事,那時沈美人的宮內沒有庶兄沈桑,皇城之中甚至沒有官家。


    我數次被召入妍君宮中,雖待得時間不長久,卻總是屏退了所有人。


    妍君宮裏的宮女作證道,她話沒說完,妍君突然道,“你記得你頭一次服侍我時,我誇你什麽麽?”


    那宮女搖搖頭。


    “我誇你手頭準,問你從前是不是服侍過別的妃嬪,你緊張了,沒說話,我便沒有問了。”


    宮女不知如何是好,仍舊隻是跪在那裏。


    “現在我來問問你,你服侍過誰?”


    妍君轉向劉修儀,“修儀娘娘,我剛入宮時很害怕,封大人告訴我您是一個正直的人,我才放下心來。”


    劉修儀不說話,她身側之人道,“沈美人是在辯解嗎?辯解什麽?”


    妍君搖搖頭,便不再說話。


    從那以後,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妍君。


    我很愧疚連累了她,可是想起她仿佛愛透一切,恨透一切的眼神,我又知道她根本不會覺得有什麽連累。


    她入宮前,我隻見過她兩次,可就那兩次才是她,我往後見到她的那麽多麵,其實都不是她。


    我想起她,仍是穿大紅棉襖和她哥哥玩,仍是滿手傷痕折柳條,是我們的妹妹。


    官家念及我所做的那些畫,特命我好生整理了交由武宗元大人後,再去見他。我到畫院時,武大人已在整理了。


    “大人,對不起,我辜負了您的期望。”我把頭埋得很低很低。


    我感覺到他輕輕地撫摸了我的頭,我抬起頭,他滿臉慈愛地看著我,“你做得很好,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


    他展開手上的畫卷,正是從前劉修儀年輕時的那幅畫像。


    “這個其實是沈桑的父親畫的,他父親叫做沈安,年輕時與我是很好的朋友,隻是後來早逝……”


    “你不用告訴沈桑,我跟你說隻是想告訴你,你和沈桑是一個故事,我和沈安,又是另一個故事了。”


    他又拍拍我的頭,“你長得真高,我的孩子。”


    我的仲父,從來都不是什麽王欽若,而是養我這麽多年的武大人啊。


    武大人走後,畫院就剩下了常在的三個人,我,沈桑,元支。


    沈桑叮囑了元支許多事,讓她定要改一改說話刻薄的毛病,可元支都懶得看他,敷衍都不願意。


    等我和沈桑嘮叨完,元支才輕飄飄地道,“沈桑,你這是要和封牟一塊去見官家了?”


    沈桑點點頭,半晌無話,元支嘆了口氣,又道,“沈桑,你出去,我有事情跟封牟說。”


    她講了一個很長的故事。


    “我小的時候住在開封城外一處姓李的人家裏,我家裏窮,出生就被父母丟到了城外。李家的人看到了我,就將我撿了迴去,和他們的女兒一起養著,我二人從小便姐妹相稱。


    我姐姐自小就十分聰敏,但又和其他小孩子們截然不同,她總是一個人,好像沒有什麽喜歡的東西,也沒有什麽討厭的東西,就這樣從小到大。


    後來我們被送往宮中做了粗使丫鬟,她冷冷清清不與人交流,我風風火火四處結識同伴。


    有一次一位妃嬪來挑選丫鬟到自己宮裏去,她一眼就看中了我姐姐,我姐姐看出我的渴望,硬要將我也一塊帶上,我們的新主子便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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