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依禮本應去宮中謝恩,但哥哥尚在病中,便不再去了,依舊在宅中閑話。春來院中的草長得分外快,一夜雨下就冒出了無數個高高低低的尖,午後,我和道君在院中修剪草木,忽聽得傳來敲門聲,道君忙進屋避了,我去開門,九弟錢俶正站在外麵。他將身子往裏探了一探,我一邊擋住,一邊問他有何事。


    “我屬地出了些事,即刻便要迴去了,便來向七哥辭行。”錢俶道。我記得他的屬地正分在了胡進思的老家,便問道,“可是胡家的事?”


    “七哥怎會知道?”他很驚訝,“胡氏宗族都在我的屬地,往常他族中人做事恭謹,並未作出什麽出格的舉動,近來不知是怎得,頻頻鬧事,地方上的官員已壓不住了,這才急急請我迴去。”錢俶壓低聲音,“七哥,那胡進思莫不是品性驕恣,目無王法之人?”


    我搖搖頭,“恰恰相反,胡進思待王兄,待我皆恭敬得狠,從挑不出錯處,為人分外謹慎。”否則,又怎會遲遲無法找出治他罪的證據?“隻是待別人,就不知如何了。”胡進思今年已八十九的高齡,朝中官員中就數他資曆最老,他若想瞞住我和王兄一些事,那是再簡單不過,忠厚長者,不過是誰都知道的假象罷了。


    “那這次的事卻是為何?”錢俶十分疑惑。“你先迴屬地好生安撫著,切記勿使胡氏生亂。”我囑咐道,“其餘的事你不必知曉,你隻要知道如今王兄病重,你我定要齊心協力才能製住即將到來的波瀾,現下快迴屬地去罷。”錢俶便聽從了我的吩咐離開。


    錢俶和我差不了幾個月,卻因長久遠離政治中心而顯得單純得多,看著他這副樣子,我沒來由地不想讓他捲入西都的爭鬥中。當初命錢俶迴來時,我和哥哥確實有讓錢俶迴來,助我們對抗胡進思的想法,政治鬥爭會使人瞬間成長,身上流淌著錢氏的血液,錢俶一定會迅速崛起。胡進思使族中人生事,便是察覺出了我們的目的,想將錢俶困在屬地中無法在京中助我。若是沒見到錢俶之前,我定是不會放他走的,可現在我卻改變了想法,西都,有我和哥哥就夠了。


    我轉身迴到院中,道君沏了茶端出來,放在院子石桌上,“你和他有一半像。”她道。


    “兄弟之間,確實會很相像。”


    她搖搖頭,“還有一半不像。”我便疑惑了,她道,“你和大王與他同父,卻異母,他母親的那一半,怎曉得是什麽樣子的呢?”


    五月。


    哥哥的病癒發重了,道君也習過醫術,已數次重新以靈隱寺僧人的身份進宮為哥哥診治,卻都沒有效果。道君曾從天竺帶迴了治我的病的藥,但她從不曾提起這藥究竟是如何做的,我便也從不問,或是什麽不可為外人道的秘法,或是世間再也尋不到的奇珍,總之再得不到一副相同的藥去救我哥哥一命。


    宮中太醫幾乎每日都會有新藥送上,卻都無甚效果。眼見哥哥眼中的光越來越弱,曾在他眼中見過的星辰,全都躲迴了天上。我越常想起我倆小時,人人都道我和哥哥五官生得簡直一模一樣,卻從未有人將我們認錯過。哥哥的那雙丹鳳眼,臥著的是在九天之上的鳳,見誰都不屑一顧,可任誰都無法因此怨恨他,他那樣俊美的容貌,近乎於妖,又高貴似仙。我同是丹鳳眼,卻臥著正在涅盤的鳳,眸中是火,張揚無懼,笑便笑,哭便哭,喜則謫仙,惡則妖魔。


    哥哥從未對誰俯身,但除了一人,雲霽宮主人巒清。兩年前,中原晉朝為顯天恩,亦是為了保住南方的安寧,賜了吳越王儀仗並各種賞賜若幹,又特賜了數十名中原女子來吳越王宮,那巒清便是其中一個。我不知道他倆的故事從何而起,隻知那時哥哥取“雲銷雨霽,彩徹區明”這樣好的寓意,親自為雲霽宮題字,後來見麵總說清兒如何如何,可他的清兒卻終日懶於應承他,讓他看著無數桃枝環繞的雲霽宮,卻從未在那裏見到一刻光明。


    哥哥病重,巒清未曾來看望過,我曾瞞著哥哥差人到雲霽宮去請,得到的卻隻是奉命的幾句關照之語,她人也不來,那話不傳也罷。我因此而頗為厭惡巒清,向道君抱怨了幾句,卻被道君極力反駁,“你哪裏知道她的苦衷?”我這才知道原來一月來道君數次進宮,有意留心雲霽宮,得了機會便見到了巒清。道君曾是名僧,自有使人信服的本事,幾次便從巒清口中得知了他倆數年的糾葛。


    巒清是中原晉朝賜給哥哥的,她在一眾女子中相貌生得最好,道君初次見到她時便驚異於她的絕世容貌,更兼得氣質出塵,驚才艷艷,與哥哥好生相配。巒清入宮不過數月,便與哥哥有了琴瑟之約,可這日,巒清卻收到了千裏之外來的信件。


    巒清的父親尚在晉都城內,這封信便是晉王宮中的人以父親的性命相要挾,要求巒清聽其命令的。聽聞巒清頗受吳越王寵愛,晉宮中便送來了一種藥,讓巒清尋機會使哥哥服下。此藥日服一次會使得人思維愈發呆滯,行動也變得遲緩,卻不會傷人性命。巒清自然不忍讓哥哥喝下這樣的毒物,卻又不能不遵從晉王宮的命令,畢竟父親的性命還被他們一手拿捏。


    無奈之下,巒清便與哥哥疏遠,將自己鎖在雲霽宮中,使自己沒有下藥的機會,而同行的其他女子更是沒有半分接近哥哥的機會,此事才被擱置下來。“大王喜她為她忍受相思之苦,她喜大王卻要承受絕情之痛,她並不比大王輕鬆。”道君說道,“她同我說話時,未曾說過一次思念大王,可她句句都是長相思,長相憶。”道君嘆了一口氣,“她將這些事都告訴我,也是為了排解心中的苦悶罷。時時受著晉宮中人的監視,她連偷偷見一眼大王都做不到。”


    我忽地想起那日在哥哥寢殿窗上看到的深紅色桃花,那一日,該是她想盡辦法才鼓起勇氣過來的吧,難怪哥哥那樣開心,那樣惆悵。“大王若是還因此怨恨她,才真是負了她二人的情分。”道君說道。


    “不會的。”我道,“哥哥隻是想念,卻從未怨過她,□□日苦思,但沒有一次強行與巒清相見,他應當是猜到了什麽。”那兩個玲瓏剔透的人,曾將彼此的心都放在一起,又怎會錯會了對方的意。哥哥性子高傲,若真覺巒清不喜他了,也不會放低身段至此。“當日兩心見,為一刻愛的歡愉,生生忍受一輩子的苦痛糾葛,這值是不值?”


    道君沒有迴答我的問題,我們都已經知曉了答案,此生為情愛所困,無論上蒼賜給我們的結局是好是壞,我們都不會後悔。


    第23章 十年血藥


    在我和道君的安排下,巒清得以悄悄前來寢殿中看望哥哥幾次,哥哥此時一天中醒來的時間寥寥,巒清到時,哥哥雖昏睡著,周身的氣息卻莫名地安定許多。隻是這樣的機會太少,一次巒清剛走,我見那晚風雨欲來,便留在哥哥的寢殿中照顧他。


    哥哥麵頰蒼白,嘴唇卻紅得似要滴血,我以為是雨來之前天氣悶熱,體內熱氣鬱結所致,便起身拿茶想給他潤一潤。從壺裏倒出的茶,卻不是往日的黑色,而有隱隱的紅色,我知道哥哥隻飲濃茶,這並非紅茶,那紅色是從哪裏來的?看哥哥的唇色定是喝了這茶的緣故,心中一驚,忙著人將茶收起來存好,自己立刻朝雲霽宮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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