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默默收拾好行李,軟下聲音細細囑託餘裏正等人好生照看我,“我師父醫術高超,一定會有辦法醫治你的。”她理一理我的頭發,“我總覺得銀發很好看呢,像綴滿了雪花一樣,待雪滿中庭的時候,我就迴來了,等我。”


    她騎上馬,獨自去了天竺。


    春、夏、秋、冬。


    夏、秋、冬。


    秋、冬。


    冬。


    冬天到了罷,今冬的初雪下了。我的性命被各種不知名的藥掉著終於撐到了冬天,我躺在這榻上,發膚都長在了上麵,是三個月吧,整整一季我未曾醒過。風雪終於來了,雲大夫開門來送藥時,幾片雪花跟著飄了進來,我轉過頭,“下雪了。”


    雲大夫驚得藥碗都掉在了地上,“你,你醒了?!”大夫照顧了我數月,我卻是第一次看到他,他鬚發皆白,此刻卻嘴巴張大,一副不可置信之態,頗像個小孩。他幾步走到床邊,“錢公子,你果真醒了?”我艱難點點頭,他立刻跳起來,丟下一句,“我去找裏正。”便匆匆走了,真是看不出來歲數。


    他忘記關門,空中雪花紛飛,庭下卻還未開始積雪,餘裏正和亦山很快到了,都十分驚訝,亦山也頗懂醫術,卻也不知為何我突然間醒了,“這幾月我們依著雲大夫的吩咐,給你灌下了無數的補藥,卻隻是吊住了一縷氣息,你居然能自己醒過來,真是,真是。”餘裏正激動地不知道如何言語。


    亦山也隨著道,“你當初中的我的毒早已解淨了,久未醒來是因為體內有多年的隱疾,就連雲大夫也沒有找到應對之法……”他話未說完,餘裏正便打斷了,“留你一命全是為了錢公子,你毋要妄想推脫當初下毒的罪責!”亦山便抿嘴不言。


    雲大夫此刻已平靜了下來,“錢公子才剛剛醒來,我們便不要再打擾他了。”便向餘裏正二人使一眼色,餘裏正見此便囑咐幾句就隨著雲大夫離開。


    我雖醒來,卻仍是沒有恢複力氣,便又閉上了眼,“迴光返照?怎麽可能!”是餘裏正的聲音從外麵傳來,我沒有睜眼,昏迷時聽覺似乎敏銳了許多,又聽得餘裏正道,“那……可還能等到道君姑娘歸來?”雖然刻意壓低了聲音,我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地,那雲大夫深深嘆了一口氣。


    又昏過去了不知多久,醒來時屋內很暗,亦沒有燭火,從窗牖向外望去,外麵卻十分明亮。我艱難起身,披上一直放在床邊的衣服,緩緩向門外走去。


    病中未曾束冠,一起來才驚覺頭發已長至腰際,幾縷頭發垂在手邊,我拿起來細細看著,我不禁笑了,“夫人,這哪裏是銀發,分明是蒼白的發絲。”


    打開門,風雪立刻侵入了衣裳中,我一步一步向庭中走去,鞋子發出嚓嚓的聲音,我迴首望去,雪地裏,一串腳印蜿蜒延伸到腳下,“雪,滿中庭。”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開啟錢倧卷·下,同時以後更新時間改到每晚十二點~


    王庭之內,我在西都王權的濃霧之中,唯一能看清的,便隻有你。


    第21章 餘姓小女


    三月裏,吳越國都城西都又下了好幾場雨,哥哥下旨將我官升至丞相,這天我去了子城,去看望我那層疊宮殿中的王兄。


    “你來看看胡進思新上的摺子。”哥哥半倚在榻上,命內侍將摺子遞給我,“我這一病,竟日裏便隻能看到他一人的摺子了。”哥哥自嘲般笑笑,他本就生得俊美,丹鳳眼斜睨,頗似像狐狸的貓兒,隻那唇上毫無血色,偏叫人取了自己的血換他誠心一笑。


    我拿過摺子,內容是極易料到的,國中各事繁瑣,胡進思為王上分憂,已都做了決定,隻來請幾個禦用印章,便下發各部去做了。“你剛做了丞相,萬事都等著去做,我隻跟你說一句,勿急勿躁。”哥哥抿了一口釅茶,他不知何時喜喝苦茶,每每枕邊的茶水近乎黑色,襯得他手指愈發白的透明。


    我隻得點點頭,將那摺子扔到案上。“你自小便是這樣,喜怒太形於色,如今還有我為你擋幾分,日後你坐了我這位子,便再無人幫你斡旋了。”他複又說道,“你不必同他人一般寬慰我,我在這圍城中守了六年也夠了,隻恨我即位時不過舞勺之年,又曾聽信了那幫諂媚之人,才使得如今這般大權旁落。我記得你小時候還常去胡進思府中,那時他輔政還公正,不想年歲這般大了,卻毀了他幾十年的清名。”


    哥哥望向窗外,“中原上幾番易主,如今還動蕩不安,我吳越國幸得偏安小隅才保得住這樣的安寧,若國中重臣起亂,後果……”


    胡進思一黨牽涉太多,哥哥雖欲除他,一時卻也離不開他,隻得抽絲剝繭的來,可我一直憂心,這樣的法子真能對胡進思一黨有用嗎?數日前哥哥下旨丞相開府,可直至今日我那丞相府中辦事之人仍寥寥,倒是大小官員前來賀喜的不斷。


    “這事愈說愈煩。”哥哥搖搖頭,命那內侍出去了,喚我將他靠枕取走,緩緩躺下。“偏我身子一向不足,今春又添新乏,來勢洶洶,便隻得仰仗你了。”我就勢坐在塌上,“若能得著人,我是要去天竺一趟的。”去歲裏我突發急症,幾欲死去,幸有天竺法師的藥才撿迴一條命來,為此數月昏迷,青絲皆成白發。今春歸來,哥哥竟也突然地倒下,好在哥哥因一向多病,宮中良藥時時備著,還不至於昏死過去,卻也總是治標不治本,幹耗著幾番春秋。


    “天竺你是無須再去了,光是為你這滿頭白發,我就不知收上了多少摺子。”話這樣說,哥哥眼中卻有艷羨之色,為我可以騎著白馬去遙遠的地方,那時,也當還為著什麽。


    又閑話著,窗邊淋進了幾滴雨,我忙去將窗關上,卻撚起一瓣深紅色桃花,我拿過去給哥哥看,子城無數的宮殿中,隻有雲霽宮中有這樣顏色的桃花,哥哥眸中發亮,竟強撐著坐起走過來,窗外早沒了人,他看著雨,看著西邊,極力想從蜿蜒的道路看到什麽,那是一抹身影,我曾在他的畫中見過,曾在他詩中見過,也曾在他眼中次次見到,我佯裝不知,他卻不可能假裝不知。


    我悄悄離開,聽得身後他仿佛極力裝作在對人說,“你來了,我真高興。”


    “宮中傳話,王兄病重不便見我,不知聖體何時可安,哎。”我和大王的庶弟錢俶,數年前便去了大王封的屬地的,為了我的婚事剛剛迴京,因不得入宮,便徑直來了丞相府中見我。


    “總會好的。”我道,“便是我等也不得妄議此事。”


    錢俶忙道,“七哥說得是。”又展顏,“七哥將要大婚了,我特從屬地帶了賀禮,請七哥瞧瞧。”便命侍從將門外兩隻赭色箱子抬了進來。“這東西可讓我好找了一番。”


    “東西倒不急於看,我兄弟二人也好久沒見,你來陪二哥好好說說話吧。”說著便走向裏屋,將外麵一眾丞相府屬官隔了出去。“我自開了府,日日在這丞相府中不得脫身,外麵的那些屬官,還不知有幾人姓‘胡’。方才有意言語生疏,九弟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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