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他從往日的事情中慢慢走出來後,才又問道,“那餘裏正那邊又是怎麽迴事?”


    “餘裏正所轄的小葉村因在最邊界,離此處甚遠,當時疫情初發時,餘裏正便禁止人員進出小葉村,是而小葉村並未受疫情的感染,也免於捲入這場鬥爭中。當時所有人似乎都將小葉村遺忘了,全賴得餘裏正治理有方,才保住了一村百姓。”徐鄂道,“一切都平靜下來後,餘裏正便親自到各個村落探問情況,這期間與我相識,從我這裏了解到當日所生之事,便多有疑惑。”


    餘裏正言,那道人當初既攪得這裏天翻地覆,此後定會再現身,到時定要讓他伏法。“餘裏正常常援助那幾個村落中幸存的村民,又和他們談及當初之事,如今他們也都不再怨恨我等兵士,餘裏正曾讓我迴到村中去,這裏已沒有營帳了,我也再沒有鎧甲,可我……”徐鄂深深嘆了口氣,“我迴不去了。”


    “你若不迴去,才是對不起他們。”道君皺眉道。徐鄂望著自己長滿老繭的手,“那晚我殺了三個人,整整三個人都被我推開,被我用矛頭擊中……”他忍不住掩麵哭泣。道君見此也不忍,“這世間從沒有一人是不曾犯過錯的,待尋到了那道人,你便迴去吧?”


    徐鄂定定地看著我二人,許久,點了點頭。我等這才發現天已完全暗了,夜色四合,山洞外響起了陣陣蛙鳴。我和道君起身向洞外走去,徐鄂叫住我二人,“天色暗了,二位明日再走吧。”我點點頭,徐鄂便從洞中取出火石,“山中無蠟燭,便隻得燒柴照明了。”


    “我好久沒有看過篝火了。”道君笑道,徐鄂聽聞此言也笑笑,他麵上的皺紋也少了許多。他也不過二十有餘,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他本不該像個朽壞的老人一般,山洞中孤獨度日,他應該還有無數的抱負要實現,這亂世中,他應該保家衛國,他應該棲居村落,他不應該終日聽蛙鳴,看日落。


    火堆很快便升起了,我擅長狩獵,拿了徐鄂的弓箭去山中打了幾隻野味,道君將它們都穿在木枝上架在火上烤著。徐鄂去打了水歸來時,肉香味已融進了涼涼的夜色中。他吞了吞口水,“你們從江南來,竟也會狩獵這樣的事?”


    我長嘆一聲,“吳越國也並不太平,哪裏有安穩的地方呢?況且她,”我指一指道君,“她行過的地方可比你多得多。”徐鄂露出不相信的神態,我便也不再解釋,兀自去看那肉烤的如何了。


    我飽食了一頓,又喝下一大壺水,這才接過道君遞來的帕子擦擦手,“你的口渴之症似乎好了許多。”道君說道。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間那奇怪的口渴症似乎果真已恢複了,愈發覺得不過是前幾日水土不服,如今已無礙了。


    這夜星星很亮,在高山上甚至能見到清晰的銀河,橫亙在廣袤的蒼穹,散落出的星子時而短短劃過天際,那一程,短又長。徐鄂用草木灰將火種攏住,“二位早些歇息罷。”我與道君明日還要趕迴小葉村,便依言進了山洞歇息。


    第二日,馬兒仿佛也為著與我們重逢而分外歡喜,跑了大半日也不見有疲態,午後迴到小葉村時,它食粗草料也分外香。道君拍拍馬兒,“多食些,一會還用得到你呢。”我又檢查了一遍馬鞍,忍不住再多叮囑道君幾句,“萬事皆要小心。”道君點頭如搗蒜,“知道了知道了,我還得去再食一碗小麵呢。”我這才迴到衙門的房間內。


    晚間與劉捕頭約定的時辰快要到了,我獨自去往牢房。劉捕頭果真已侯在那裏了,見我到了,忙迎上來,“我已攪擾得牢內隻餘數個侍衛了。”我點點頭,“能不能救出張捕頭和裏正,就在此一舉了。”


    趁著夜色悄悄潛入牢中,果然隻有兩名獄卒昏昏欲睡,劉捕頭上前閑話兩句,我便趁機將那二人擊昏倒,取了鑰匙便同劉捕頭一同入內。牢房內那許多的村民大多都熟睡,偶有一兩個聽得聲響,抬眼看到是捕頭,便隻當是循例檢視,皆未曾疑心。


    劉捕頭直接到了張捕頭所在地,他二人應是白日裏早通了氣,我見此便獨自前往裏正所在的那間單人牢房。獄中濕冷,有水滴答下來發出聲響,我突覺氣氛不妙,轉頭看去,亦山舉著蠟燭正跟在我的身後。


    蠟燭燒得分外明亮,又一滴蠟油緊接著滴落,亦山將手中的蠟燭遞給身旁人,“錢公子,深夜又來牢中卻是為何?”他周圍人皆窸窸窣窣拿出武器,“你自恃武功高強,恐也不怕我這小小衙門中人罷?”


    “你不敢叫裏正同我相見。”我道,“餘裏正一心為小葉村人,你卻要殺他?”言及此,我便看到劉捕頭攙著張捕頭已走出了牢房門,“張捕頭,你來說說罷。”我向劉捕頭使一眼色,劉捕頭立即拿了鑰匙打開了餘下所有房門。亦山見牢中人皆被放了出來,本欲發號施令擒住我,如此也不敢輕舉妄動。


    張捕頭被關在牢中卻還未受刑罰,隻有些脫力,此刻也朗聲道,“各位父老,”張捕頭一向不動神色,此刻如此正言,便更使人信服,牢中人皆盯著他。張捕頭一口氣講完“鬼神案”及“客棧殺人案”的□□,“亦山欲將我等所有人都歸於他的控製。”他道。


    牢中響起議論聲,卻多是質疑之聲,張捕頭又道,“柳田……也是我殺的。當日柳田拒來衙門,亦山恐威嚴受損,便叫我除了他,胡財,”他看向其中一人,“你當知道柳田的腹部有一致命傷口。”胡財點點頭,“那並非所謂‘天罰’,而是官刀所傷。”


    亦山半晌未曾言語,隻高深莫測地看著這一群人七嘴八舌起來,眼神頗為玩味,我以同樣的眼神瞥向他,“亦山,還不辯駁?”亦山撚起手中念珠,突然念起經來,幽深的走廊內迴蕩起低低的念經聲,著實森森可怖。


    “砰。”眾人向聲源處望去,方才還聲音最大的胡財,此刻直直地倒在地麵。“天罰,天罰天罰……”亦山口中的呢喃化成了這二字的重複。諸人麵麵相覷,又惶恐地看向亦山,從一人開始,紛紛跪下向著亦山的方向磕頭,“法師莫怪,法師莫怪……”


    這兩種聲音交織在一起,久久迴蕩。不愧是法師,當真是善於把握人心,我這樣想著,腳步已經邁開。亦山牢牢地盯著我,像是看出了我的打算一般,命手下人將我攔住,不得靠近村民。可那幾名衙門的小獄卒又哪裏攔得住我,幾個招式便將他們都打趴下,我抽出其中一人的佩刀,大喝一聲“胡財!”便將刀口直指胡財的眉心。


    方才還躺在地上唿吸微弱,麵似青灰的胡財一下子彈了起來,連連退後數步躲避我的刀。我不欲傷他,很快將刀收了迴來,嗤笑一聲,“亦山法師這天罰好生奇特,倒還叫人行動敏捷了許多。”


    在場稍有心思的皆明白了幾分,原來胡財是裝作受了天罰的樣子,有意配合亦山故弄玄虛,這樣看來,往日裏那些神鬼之事,是否皆是亦山法師一手安排的呢?亦山見場中人麵色變了幾變,也不再念叨“天罰”,又道,“一切人事皆是天命,若有違背,天必殺之,諸位真是要逆天道而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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