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你去。”我望著她。


    “好。”


    我如今迴想起那時的事,還覺得那樣開心,人世中再沒有比我的妻更美的人了,我就是那樣純粹地覺得她好看,她在我麵前的每一個動作,都在我眼中被細細描摹成院本畫,一頁一頁地編纂入心中。


    道君已打馬又歸來,她坐在馬上向我伸出手,我就勢也登上馬,“你可知道怎樣走了?”她問我。我從袖中拿出一卷灰布,“找找應該能尋到。”我皺眉看著上麵歪曲的字跡,此應是標有周圍數個村莊位置的圖,隻是灰布被揉成一團,又是情急之下所寫,要辨認清楚還很費力。


    聽了今日麵攤店家的話,我和道君都覺有必要去周圍那些突然之間消失的村落去看看,當時若非裏正一力支撐,是否小葉村也這樣悄無聲息地消失了?道君夾緊馬身,“走吧。”我立刻伏在她身後,風聲霎時唿嘯,我湊近她的耳邊道,“若累了就讓我來。”


    道君揚起馬鞭,“才不讓你。”我不再言語,她馳馬太快,說多了話怕使她分心。


    行了許久,道君勒馬停住,此處有壁壘,像是營寨,我和道君下馬徒步走進去,壁壘斑駁,百步則有一關,隻是卻不見一名士兵。我和道君緩步走著,腳踩在砂石上簌簌作響,很快便到了營寨的最裏麵,“餘裏正來了?”裏間傳來聲音。


    “餘裏正可是小葉村裏正?”我詢著聲音走過去,一邊問道。便見一人走出來,看到我與道君後很是驚訝,“你們是餘裏正遣來的人?他怎得不親自前來?”此人看起來二十有餘,雖身著布衣,卻身形端正,疾步如風,一看便知是參軍之人。他細細打量我們幾眼,又道,“你們究竟是何人?”


    我向他拱手,“餘裏正身陷牢獄,我等正是為此事而來。”他仍十分謹慎,“你們不是本地人,為何要為此事奔波?”道君上前一步,“我們也曾為亦山所害,聽聞小葉村中人之言,特意來此地查一查當年之事。”我見他臉色稍有緩和,便又道,“餘裏正沉默寡言,卻叫我幫他。”


    他沉默了片刻,道,“罷,我看你們也不像歹人,若是我信錯了就錯了罷。”便轉身向裏麵走去,“請隨我來罷。”


    山頂之上是一片較大的空地,有紮營的痕跡,卻已不見了帳篷,隻有幾根長短不一的木棍,和幾處燒黑的土地,讓人聯想到曾經這裏營帳連片,炊煙裊裊的景象,又增悲戚。那士兵繞過此處,將我們帶到一處山洞,洞中有磨得光滑的石塊,“寨中簡陋,二位見諒。”他道。


    我和道君在石塊上坐下,那士兵便向我二人慢慢道來。


    士兵喚作徐鄂,是這座關卡的小兵,隸屬百戶大人吳勇兵下。蜀川多山地,入蜀的地方又多有天險,是典型的易守難攻的地形,昔日孟知祥攻下蜀川後加強防禦,入川口處高地皆常設營寨,以連成一線,互為依託,吳勇便是數年前來到此地的。


    雖據險地,此處卻少有戰事,朝廷所撥錢款軍費往往不足,是而士兵平日裏練兵之餘,也時常去身後的蜀中各村落中去採買些必需品,甚至有士兵開闢的荒地就在村民的土地旁,這一帶軍民關係一直良好。約莫兩年前,西邊的一處村中突發了疫症,村中居民死傷大半,卻遲遲尋不到源頭,恰逢一雲遊道人入蜀,那道人十分靈驗,在絕望的村民的哀求下做了法事,試圖找到原因。


    村民愚昧,士兵卻並不這樣,雖然也十分擔憂村民的生命,恐疫情再次擴散,士兵卻不信那道人施的“法術”,為此還和道人當眾起了衝突,可那道人居然真的尋到了破解之法,有效控製住了疫情。既如此,士兵便也放下心來,安心迴營,可那道人卻不肯輕易放過。


    那日士兵循例操練後,卻發現有人入侵關隘,立刻集結起來嚴陣以待,不想卻見到一眾村民由那道人率領著前來。他們始終沉默不語,隻苦苦哀求眾士兵,吳勇頗覺怪異,便抓了領頭那道人。那道人麵不改色,眾目睽睽之下拿出上天的“指示”——疫症反覆發生,乃是兵家禍患,要這營寨撤離兩百裏開外才可。吳勇頓覺荒謬,向眾人解釋此事的荒唐,不想所有的村民皆似沒聽到一般,隻一遍一遍地苦苦哀求。


    無奈之下,吳勇便不再理會,率人重迴山上。軍中都是些血氣方剛的年輕漢子,遇上此事自然不忿,吵嚷著要殺了那妖言惑眾的道人,吳勇萬般安撫才將士兵的火氣降下來,可山下,卻比山上還要不平靜。


    軍帳不肯撤走,村裏的死人愈發地多了,且疫症開始蔓延向鄰近的幾個村子,愈來愈多的人來到營帳下,日夜地哭喊,甚至還有將親人屍體擺在山下的。時值盛夏,屍體擺在一起,惡臭沖天,這一帶人皆不得安寧。吳勇便趁夜下山抓了那作惡的道人,道人絲毫不懼,言說一切皆天意,若殺了他,這村民才會鬧得更厲害,他們一日不走,道人便一日不會控製這疫情。當時會醫治疫情的,隻這道人一個,吳勇雖向國中的上級連發了數封消息,卻都石沉大海。也是,這一帶太偏遠了,離繁榮的蜀中有好幾百裏地,再往外便出了蜀地,此處發生什麽,又與他們何幹?說不定,他們更希望此處的士兵就地解散了好,再不用季季向他們討要軍費。


    此事似乎變得無解,吳勇也隻得警告了一番後又放了那道士。與此同時,軍中人心也逐漸不穩了,疫症影響的人愈來愈多,山下每天都會有死去的人,軍中流言四起,皆言那道人說的對,士兵駐紮此處又無用,不如撤退了好。吳勇每日裏心力交瘁,最終隻得命所有士兵退向蜀中,一麵又拜託道士務必救助病人。


    私自撤離駐守地乃是死罪,吳勇率人到蜀中後,因此事受了軍法,即刻斬首,餘下兵士就地解散,不散發分文。士兵們譁然,卻因沒有吳勇,皆成散沙,被當地官員哄了出去。士兵中尚有家可迴的,便皆由此事迴家,早已家破人亡的又集合在一起,再度前往此處。


    那時疫情已控製住,村民也不再鬧,有的村子空了,剩下的村子都安安分分,將養生息。士兵卻滿腹怨忿,當日若非這些村民,吳勇大人怎會被斬首?自己又怎會淪為疲民無處可去?兇狠的士兵集結起來向僅存的村子進發。那夜喊殺聲震天,無數手無寸鐵的村民被打傷,甚至失去生命。可直到天明時分,士兵也未曾尋到那道士。天色大亮,暴怒的士兵才迴過神來,看到自己造成的一地狼藉,心中憂懼、悔恨皆有之,這才四散逃了。


    徐鄂說道此處,紅了眼眶,“我們殺了村民固然有錯,可若非那道士,這一切本永遠不會發生!”


    第18章 天災人禍


    聽完了士兵徐鄂所說的事,我和道君心內複雜,原是多麽融睦的軍民,居然落得互為死敵的下場,那道人著實太過可恨。“你們可知道那道人究竟要得到什麽?”


    徐鄂搖搖頭,“自那以後,道人再未出現過,我也因心中有愧,獨自隱居在此處,隻望若有外敵來犯,我可再盡一盡自己的責任,保護蜀地的百姓。”徐鄂擦擦眼角,“吳大人在時,曾說那道人的目的仿佛就是要使軍民大戰,使此處日益荒涼,卻不知道他是怎樣有如此的深仇大恨,要謀劃這樣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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