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中立刻來了小廝將我逐出去,我一直喚著七娘子,可是府尹的宅邸太大了,她聽不到我的聲音。


    小廝們見我這樣一副瘋癲之態,便都看戲一般將我圍住,又有幾名大漢將我拖到牆角,拳腳相加。待他們打累了,又罵罵咧咧地離去。


    我在牢中待了許久,身子本就虛弱至極,又加上半月日夜兼程的趕路,早已體力不支,現在又受到那樣大的刺激,根本沒有想到反抗,隻一心求死,以致我被他們打得完全失去了意識。


    我醒來時已經到了午夜,打更的人發現了我,還以為碰到了什麽遊魂野鬼,我卻不願解釋。隻拖著全是已幹的和未幹的血的身子慢慢向府尹的府中走去。


    我曾想過,若我得了狀元時七娘子已嫁作他人婦,那我便默默祝福她就好,隻要她開心,我做什麽都無悔。可真要到這時,我才發現我根本做不到,我隻想七娘子為我一人哭,為我一人笑,為我一人梳妝,為我一人解下紅綾……


    我悄悄從後門潛入府尹的府上,這條路,還是那時七娘子告訴我的,“你若想我了,就從這裏來見我,我若想你了,就在這裏係一尺紅綾,你見到了就將它取下給我,你要是不取下,那我以後都不再想你了。”她這樣對我說。


    我踉蹌著走過這段寂靜的路,除了我的鮮血,這裏沒有一絲紅色。


    “不要爭了罷,皇位有什麽好,為什麽爭來爭去呢?”


    “嗯,我聽你的,我這次迴來便再也不迴京了,皇位既然已經有人坐上了,就讓他好好坐著吧。”


    月下兩個人緊緊相依,輕輕地說著體己的話。


    我定定地看著那兩人,七娘子……原來你在這裏,你在別人的心裏了,難怪我怎麽找也找不到,原來你躲進了他的心裏,叫我怎麽能找到?


    我的胸膛像是被挖出一個大洞,一雙手生生將我的心掏出來,將我嗬護了這麽多年的人捧在他的掌中,讓我看著我的心孤單地跳著,不知為誰跳著。


    念稚說德昭是最賢德的皇子,可他卻放棄了皇位的爭奪,原來是找到了自己的心上人,我一個無賴秀才,又怎及那樣一個如謫仙般的人呢?他倆的感情一定很好罷,在遠離各種鬥爭的地方相守,這不正是我一直想要給七娘子的嗎?如今由別人給了她,我應當高興啊,我不是曾那樣堅決的走掉,又堅決的不讓七娘子知道我曾迴來過一次,不讓她知道我偷偷拿走了她的紅綾,拿走了她的相思嗎?可我為何心痛的那樣厲害,有人將我大半生的記憶從我的腦中抽走,痛。


    我慢慢後退,想要離開,卻聽到鳥兒的聲音,布穀鳥突然向我這裏衝過來,我來不及躲閃,就看到院中的兩人一齊轉頭看向狼狽的我。


    布穀鳥叫的愈發悽厲,一聲一聲,它在我的頭頂盤旋,我喚道,“七兒!”


    它立刻平靜了下來,落在我的肩頭,在這裏,唯一與我有關的,便隻有這隻鳥兒了。


    “郎兒,迴來。”一聲清越的聲音傳來,布穀鳥隨即飛走了。德昭伸出手接住布穀鳥,“郎兒,不得傷人。”他的聲音很清澈,很涼,如同他的樣貌一樣,清冷的,讓人不可靠近。


    我望著鳥兒又飛迴去,我當這鳥兒是我與七娘子舊日情分的唯一見證了,可連鳥兒都走了啊。


    “這位公子是認錯了鳥兒吧,這鳥兒喚作郎兒,並非你口中的‘七兒’,夜色深了,你要尋自己的鳥,得快些去了。”德昭望著我說道。


    我點點頭,“是的,我認錯了,這不是七兒。”說罷轉身欲走。


    “等等。”


    我轉過身。


    “公子身上受了傷,我命人給你包紮一下罷。”


    “不必。”我道,便離開了。


    在小亭中。


    我突然發現,沒了七娘子,這偌大的興元府,我卻無處可去,隨意走著便走到了這座小亭,昔年相約來這座小亭的,總有兩個人,如今再也沒了。


    我坐在石凳上,靜靜坐了一夜。天明時我聽到有人遠遠的喚我,“郭郎兒!”


    我轉過頭,“念稚?你怎麽在這裏?”


    “你怎麽又成了這副模樣?快隨我去醫館。”


    我執意不去,念稚也拗不過我。“你到這裏來有何事?”我問道。


    “二皇子又迴到這裏了,我一個人在東京又有什麽好忙的呢?”


    我沉默不語,德昭因為七娘子的勸說而放棄了皇位,此事念稚應當也知曉了罷。


    “我真是不懂,他怎麽會如此輕易地困於男女私情之中!”


    “世間最難以脫身的就是情了,陷了進去,就是一輩子的事。”


    “哎!”念稚長嘆一口氣。


    “念稚,你要記得,不要輕易用了深情,否則若留不住這情,生生世世都要受盡折磨了。”我看著念稚的樣子,突然很是羨慕她,她一心隻想驗證自己算出的“命”,沒有情思的煩憂,這樣真是好。


    念稚點點頭,“那你是後悔用了情嗎?”


    “不,我不後悔。”


    第10章 詞曲相和


    兩年後。


    太平興國三年,我去了南京應天府,遠離了山南西道,也不輕易去東京。念稚留在興元府,希望有朝一日德昭可以走出那一隅。斑騅隨念稚在興元府當地的貢院做了小官。我們三人曾有幾年的緣分,如今也都散了,畢竟十幾年的情分都不過爾爾,莫說幾年了。


    有一日,朝廷傳來消息,打破了這樣看似平靜的生活。


    違命侯李煜薨了。


    我雖遠離京都,卻還記得那些年發生的種種事端,我一直敬重李煜,他生時我不能與他相見,薨了我必要去看他一眼。


    我趕到開封府時,正是李煜下葬之時,我擠在人群中,聽到有女子小聲唱著,“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迴首月明中。”我知道,這詞便是要了李煜性命的詞,我驚訝的是,還有人敢將它唱出來。


    我還未看清那女子的樣貌,就見她衝出去,直衝到了棺材前,像瘋了一般大聲地唱出了這詞,可還不及她唱完,就被拖走了。


    因為這件事,人群中起了騷亂,很快便站出一人手持長劍,命眾人不得喧鬧。那人正是多日不見的曹彬,他掃視一圈眾人,我連忙躲避,卻還是與他對視了一眼。


    喪禮結束後,我便要迴去,卻有一士兵前來攔住我,“郭公子,我家大人有請。”


    我到了曹彬的府上。


    “官家繼位兩年多,每次科舉遴選的士子不過數十人,如今人才緊缺,郭公子可願入朝?”曹彬問我。


    我笑笑,“我以什麽身份入仕呢?當日我還不及授官,便成了罪民。”


    “官家欲在今年設立恩科,到時自會賜你恩科進士的出身。”


    我搖搖頭,“恩科進士也罷,狀元郎也罷,我都不想做了。”


    曹彬問道,“為何?是因為武功郡王嗎?”德昭在晉王光義繼位之初便改任京兆尹,兼任侍中,隻是他自請仍在山南西道任職,今上又封他了郡王,曹彬說的武功郡王便是德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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