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桑看看那樣奇特的從來不曾見過的天空,又看看懷裏麵帶微笑安然熟睡的君玉,這些日子以來,他幾乎每天都在詛咒著那該死的太陽,此刻才發現,那該死的太陽其實也沒有那麽可憎。


    他拂拂她蓬亂如枯糙一般的頭發,她那原本溫玉一般的臉龐也早已幹枯得沒有一絲血色,她的嘴唇完全皴裂,就連手也幾乎變得如雞爪一般,可是,她的臉上卻有靜靜的笑容,那是整個心靈完全放鬆時才會有的安然的笑容。他看看天空,那股巨大的喜悅和激動再次充斥胸口,不由得雙手合十,由衷的感激上蒼:她還活著,隻要她還活著就好!他憐惜地輕輕摸了摸她的臉龐,也不叫她,任由她香甜地睡著。


    過得一會兒,君玉睜開眼睛,迎著那雙充滿了溫柔體恤的笑意的眼睛,一瞬間,又有恍若夢中之感。


    “君玉!”


    “拓桑!”


    這時,君玉才完全看清楚拓桑的麵容。拓桑雙目深陷,形銷骨立,發須紛亂,比自己更像一個野人,完全失去了昔日的神采和俊朗,隻有那雙眼睛,那雙充滿血絲和疲倦的眼睛,依舊散發著柔情憐惜的喜悅的光芒。


    拓桑見她傻傻地看著自己,不言不語,柔聲道:“君玉,你怎麽啦?”


    君玉握住他的手:“你這些日子找我找得很辛苦吧!”


    “傻孩子,再辛苦也沒有你吃的苦頭多啊!”拓桑微笑起來,用手指當作梳子,輕柔的梳理她蓬亂的頭發,“君玉,我不僅是在找你,更是在找我自己——若找不到你,我也隻好去了!可是,我真不甘心,為什麽我們之間什麽障礙都沒有了,卻要麵臨死別?所以,我是無論如何要找到你的,即使死也要死在一起,不然,我怎會甘心?”


    君玉抱了他的脖子,微笑起來:“以後,我再也不會和你分開了。”


    拓桑想起她兩次在大漠裏陷入絕境,一次是被追殺,一次是迷路,每一次都差點要了她的命,樁樁都令人心悸,那樣的夢魘也到了應該完全拋棄的時候了。他緊緊抱住她,大聲道:“君玉,今後就是天塌下來我們也不會分開了。”


    “嗯。”


    “君玉,你看這是什麽?”


    君玉疑惑地看著他將一個東西劈成兩半,忽然聞到一陣清香。


    “甜瓜都認不得了麽?傻孩子!”拓桑看她呆呆的模樣,笑了起來,遞了一塊到她的嘴邊,“先生從路過的綠洲尋來的,說是見了你就給你,不知你會高興成什麽樣呢!他帶了好幾個,我和朱四槐一人分了兩個,看誰能先找到你們……”


    “朱四槐也在找朱渝麽?”


    “是啊。他真是忠心耿耿。”


    “唉,他也算是這世界上對朱渝最好的人了。”


    君玉沉默了一下,又看看甜津津的瓜瓤,微笑了起來:“我小時候隨著先生四處遊曆,有一次,我們路過一座被真穆貼爾屠殺的城市,我和先生被逃難的人群衝散,我躲在一棵大樹後看見那些士兵將很多女人孩子殺了燉在鍋裏吃。當時,我嚇得腿都軟了,正要逃命,卻被幾個士兵發現,立刻來捉我。我拚命跑,他們拚命追,幸好先生及時趕來將我救下。當天夜裏,我就生病了,頭燙得嚇人,先生熬很多糙藥我都喝不好,這樣拖了兩三天,先生不知到哪裏去尋了甜瓜和冰塊來,我吃了很快就好了……先生總是會將最好的東西都給我,我好想立刻見到先生啊!”


    “先生去了另外一個方向尋找,這些日子,也把他急壞了。我們約好了見麵地點,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他的。”


    “嗯。”


    拓桑微笑著又將一塊甜瓜放到她的嘴邊,柔聲道:“君玉,今後,我也會將最好的東西都給你,再也不會讓你受一絲苦。”


    君玉點頭,笑盈盈地輕輕拉他的手,忽然看到他手腕上的那道那麽深的傷痕,不由得愣了一下,“拓桑,你受傷啦?”


    拓桑微笑著搖搖頭,看看朱渝,“他失血過多,不然救不迴來……”


    君玉又轉頭看看依舊昏迷不醒的朱渝,胸口像壓了一塊沉重的巨石,她知道,這塊沉重的巨石幾乎一輩子都會跟隨著自己了。她低聲道:“我永遠無法償還欠朱渝的情分,現在,唯一的願望就是自私地祈禱他能夠活著,好好地活著。”


    “我也希望朱渝能夠好好地活著。此外,我們再也不能為他做什麽了!真是對不起他啊!”


    君玉沉默半晌,輕輕撫摸著拓桑手腕上那道深深的傷痕,“拓桑,你為我做這麽多事情,又受這麽多苦,可是,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感謝你,也沒覺得有什麽不安和歉疚,竟然覺得一切都是理所應當的……”


    拓桑笑嘻嘻地看著她,如一股清泉流入心底,又甜蜜又激動。隻聽得君玉繼續道:“甚至,我們剛認識時,你送我那麽貴重的療傷聖藥,我都收下了,而且此後也沒有覺得有什麽不妥,真是奇怪……”


    “傻孩子,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無論為你做什麽都是應該的。”


    君玉抱了他的腰:“嗬嗬,我一向都是這麽認為的。”


    那樣柔情繾慻的微笑,令她灰黯的麵容立刻生動起來,眼光也逐漸有了幾絲墨玉一般的光彩。拓桑的心裏又輕鬆又喜悅,放眼看去,這死氣沉沉的沙漠裏居然有兩隻鳥兒低低飛過,發出生氣勃勃的清脆的鳴叫,綠洲,已經在不遠的前方了。


    “君玉……”


    “嗯。”


    “君玉……”


    “嗯?”


    君玉看他那樣癡癡的目光,明明是熟悉到極點的人,明明就如一個人看著自己的影子,可是,心裏卻也砰砰直跳,慘澹灰黯的臉也不由得紅了一下,竟然不敢直視他火一般的目光,將頭埋在他的懷裏,低低的笑了起來,“看啥呢?有什麽好看的啊,嗬嗬。”


    拓桑的臉貼了她的頭發,柔聲在她耳邊道:“傻孩子,你哪裏都好看,我還要看一輩子呢!”


    朱渝依舊昏迷不醒。


    盡管經曆了這些天的苦楚,此刻,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君玉依舊拿了水囊親自去給他慢慢餵下,又給他服下一顆拓桑自製的那種藥丸,伸手摸摸他的鼻息,聽著他逐漸轉過來的生機,心裏總算鬆了口氣。


    此刻,她是那麽希望他睜開眼睛,看到走出死亡的希望、看到水、看到蔚藍的天空,可是,心裏又是那麽惶恐,他真的睜開眼睛,看到自己看到拓桑,又會何等的痛苦絕望?


    她輕輕拍掉他手上、臉上的沙塵,然後,慢慢站了起來。


    “君玉,我來。”


    拓桑上前一步抱起朱渝,將他放在駱駝背上一個縛好的墊子上穩穩地固定住。為了能讓他舒服一點,這是拓桑利用隨身帶的用具精心想出來的,如此,朱渝幾乎就如靠坐在駝背上一般。


    君玉默默地在一邊看著拓桑忙碌,待一切都已經弄妥,拓桑才微笑著走過來幾步,伸手整個抱起她上了另一匹駱駝,坐定後,又將她的身子側了側,微笑道:“君玉,這樣有沒有覺得舒服一點?”


    君玉點點頭,心裏從來不曾如此徹底的輕鬆和平靜,“拓桑,隻要和你在一起,無論怎麽樣都會覺得很舒服的!”


    “以後,每一天,我們都會在一起的。”


    “嗯,我知道。”


    久經訓練的駱駝行了一天,無邊無際的天空已經越來越藍。拓桑抱著懷裏的人兒,微笑道:“君玉,我們很快就會走出這沙漠,到我們想去的地方去了。很多人等著我們呢!”


    “對啊,我好想念先生和舒姐姐他們呢!”


    “他們也正想著你呢!”


    傍晚,他們已經到了約定的地點。拓桑剛把君玉抱下來站在地上,忽見前方,兩個人正加快了速度趕來,正是弄影先生和朱四槐。


    這時,兩人也看見了拓桑和君玉,立刻躍下駝背,一人直奔君玉,一人直奔朱渝。


    朱四槐惶急地看著拓桑:“二公子他……”


    “你放心,朱渝沒有大問題,會醒來的。”


    “我來照顧二公子吧!”


    拓桑點點頭,朱四槐立刻扶起了朱渝。


    弄影先生停在君玉麵前,細細地看她幾眼聲音都有點兒顫抖:“君玉,你總算還活著!”


    君玉微笑著向他深深行了一禮:“先生,我沒事,您不要著急!”


    弄影先生摸摸她的脈,又看看她的臉色,然後看看她肩頭上的那處傷痕。


    “這傷已經沒事了,先生,您不要擔心。”


    弄影先生這才真正放下心來,深深唿了口氣:“傷處雖然不嚴重,但是也大意不得,需要細心調養一段日子,不然會嚴重損害身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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