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兩人盡管一路同行,卻極少說話。有好幾次,君玉想打破這茫茫沙海的死寂,隻開口叫得一聲“朱渝”,但見他徹底的淡漠,也就再也說不下去。如此沉默多日,兩人幾乎都已如啞巴,即使要開口,聲音也完全嘶啞了。


    第一次的缺水,二人還可以多熬幾天,可是如此反覆,這次才斷水兩天,就幾乎熬不下去了。


    涼慡的夜晚,本該是起身上路的時候,兩人卻都已經精疲力竭,依舊在砂岩的沙地上躺著一動也不動。


    君玉一直閉著眼睛,也不知是睡著了還是昏迷過去了。


    過了許久,朱渝慢慢起身坐到了她的身邊,將她的頭擱在自己胸前,抬起頭看看漫天的星光,低聲道:“君玉,我們真的走不出去了!”


    君玉勉強抬抬眼皮,聽得他的聲音也已經有氣無力。


    “君玉,我有很多話要給你說……”


    “哦!”


    “君玉,去年除夕晚上,我潛伏到西寧府看你,卻看到了拓桑。”


    “哦,我就是在除夕的前一天和他成親了……” 君玉黯淡的目光中有了一絲深切的悲傷,“我們約好戰爭結束後會去一個很好的地方,可是現在,我連他最後一麵都見不到了。”


    全身的水都已經蒸發,早已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朱渝低了頭,撫撫她滲出血跡又結疤幹枯的嘴唇,柔聲道:“你別說話了。”


    君玉點點頭,忽然又低聲道:“朱渝,你對我這樣好,我卻無以為報,真是對你不起。”


    “君玉,你從來沒有對不起我。”朱渝沉默了一陣,又緩緩道:“就在去年除夕的前幾天,我的父親死了,我把朱剛也送走了。我想,這個世界上,我就隻有你一個人了。於是,我悄悄來找你,可是,我看到你和拓桑在一起!我當時完全絕望了,立誓這一輩子再也不會和你相見了……我非常恨你,恨得入骨,可是,越是恨,就越是每一天都想見到你……你並不知道我的情況、又是我一廂情願,可是,我還是忍不住恨你,你說,我是不是不可理喻?……”


    “朱渝,你沒有恨我,你永遠也不會恨我……”君玉還想說什麽,朱渝又輕撫了撫她幹裂的嘴唇,搖搖頭,示意她別再說話。


    “除夕之夜後,我就徹底死心了。我不甘做一輩子真穆帖爾的臣子,我想尋找另外一條出路。於是,我更加不擇手段的征戰和擴張。我謀劃已久,娶了幾房很有勢力的部族首領的女兒,就是希望盡快擺脫真穆帖爾自立。我已經準備得很充分,也期待著趁這場大戰漁翁得利,這是一個獨立的絕好的機會……”


    “出征前,我再次立下重誓絕不會對你手下留情,我也一再提醒自己不要理睬你。既然你已經選擇了別人,我已經一點希望都沒有了,也就再也沒有必要對你手下留情了。再後來,你派拓桑來攻打我,我覺得你把我當成了敵人,更加對你恨之入骨,恨不得立刻就殺了你……”


    “你殺了真穆帖爾,那一刻,我真的是動了殺機,因為,你死了就不能和拓桑在一起了。可是,可是……唉……”


    “你沒有水,不認識路,我心想機會來了,無所不能的君玉終於也有開口求我的時候!我心裏真是痛快啊,所以我盡情的嘲諷你!恨不得看到你氣憤而死的模樣!我說了那些話後,痛快地上路了,可是,我走了不遠就停下來了,我等著你追上來,我以為你即使不為了自己為了拓桑也會追上來的,可是,你沒有……我殺了馬泄憤,沿途悄悄繞到你身後!最初,我以為我們能夠走出這片沙漠,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要讓你發現,不要和你說話,不要理你,因為,一旦走出沙漠,我們又是各奔天涯,再見無期。”


    “你倒下後,我再也忍不住了……此後,我們一同上路,我又怕走出了這沙漠,我們還是立刻就會分別。我又決定不再理睬你了。我雖然沒有理你,可是,想到你一直在我身邊,心裏就很開心,就連饑渴也變得並不是那麽完全不可忍受。我早就不敢有其他什麽奢求了,我隻是想見到你,能夠常常見到你我就很滿足了……”


    “如今,我們再也走不出去了!我好後悔,為什麽當時要硬起心腸不理你。如果不是這樣,我們這些日子會過得很快樂的,我還有許多許多話想對你說……”


    星光下,朱渝的嘴唇也完全幹裂,起了很多水泡。君玉勉強伸出手去,想阻止他繼續說話消耗更多的水份。


    朱渝抓住她有氣無力的手,貼在自己唇邊,眼中充滿了笑意:“君玉啊,其實,你待我是很好很好的,我發狂要砍你了你還是不肯放棄我要救我……我那麽早就遇見你,我原本也有很多機會的,隻是,我自己從來沒有抓住過機會,又做了很多錯事,如今,唉……”


    君玉無聲地凝望著這兒時的夥伴:很多很多年了,我對他好過嗎?為什麽每次想起他總是刻骨的悲涼,絕望的窒息,滿頭的冷汗?比起他雪崩時刻的捨身救護、深入沙漠的死亡追隨,自己又為他做過什麽?自己又能為他做些什麽?


    自己又何其三生有幸,得他垂青若此?


    她低嘆一聲:“朱渝,我真是對你不起。真要有來生,我們絕不要再遇上了。”


    朱渝點點頭:“是啊。我希望我死後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也不要超生不要輪迴,那樣,就不會再遇見你,再重複今生的一切……”他笑了起來,“萬一輪迴,我也希望自己變牛變馬和你隔絕成兩個世界;再萬一要是變成了人,也和你是天涯海角的陌生人,縱使擦身而過也永遠不相識不迴頭不交集……”


    那早已幹裂的眼眶已經滴不出淚水,隻是和著心一般抽搐劇疼。君玉抓著他的手,卻完全沒了力氣,又枯枝一般地垂了下去。


    朱渝抱住她,看她越來越黯淡的雙眼,柔聲道:“君玉,你要堅持住……即使要咽氣,也讓我和你一起咽下最後一口氣吧……”


    君玉閉了眼睛,幾乎已經聽不清楚他到底在說些什麽了。腦子裏又一陣眩暈,天地之間,無論愛也罷恨也罷牽掛也罷,似乎都快要一了百了。


    第三十一章


    “君玉,給你……”


    “什麽啊?”她恍惚地看著月光下這朵赤紅的玫瑰,摸在手裏卻是冰涼的石頭。


    “我在沙海裏撿來的,你喜歡麽?”


    君玉捏了那冰涼的沙漠玫瑰,根本沒有看清楚到底是什麽東西,眼睛已經閉上,陷入了半昏迷半睡眠的狀態。


    朱渝很輕的撫摸了一下她幹裂結疤又再次裂開起了很多血痕的嘴唇,聽著她越來越微弱的氣息,知道,這微弱的氣息很快就要停止了。


    “追飛”橫在地上,發出微微的黃色的光芒。他拿起來,在手腕上輕輕一劃,放在她的嘴邊。腥熱的血滴入嘴裏,君玉勉強睜了下眼睛,終於還是沒能睜開,更沉地昏睡了過去。


    朱渝抱住她,看看她已經完全散亂的頭發,鋒利無比的寶劍割下了一縷長長的青絲,他放在一邊,又對準自己的頭發,割下同樣長的一縷,慢慢地將發結纏繞在一起,笑著低聲道:“記得我第一次成親的時候,拜堂前,我跑到門口去四處張望,心想,要是君玉這個時刻出現,說‘朱渝,你怎麽能和別人成親?’,那我立刻就會欣喜若狂的逃跑……可是……這隻能是我自己可笑的幻想而已!你才不會在乎我什麽時候、和什麽人成親呢!”


    他凝視著君玉在星光下全然慘白如霜的麵頰,“君玉,如果時光可以重來該多好啊!那樣,我的人生就不會有那麽多汙點,也不會在絕望中越陷越深,距離你越來越遠……”


    星光下,他一點一點地編織著發結,編了好一會兒才將這發結編織好,貼身放在懷裏。


    一聲輕微的聲音,那是君玉的手鬆開,那朵沙漠玫瑰掉到了地上。他揀了起來,又放在君玉手裏,摸摸她的鼻息,心裏鬆了一口氣,如完成了人生中期待已久的一件大事。沙漠裏晝夜溫差大,此時夜深人靜,寒風刺骨,卻依舊絲毫不能緩解焦渴。好在無比的睏乏暫時壓下了致命的焦渴,他側身躺在沙地上,雙手抱著靠在自己胸口的君玉,慢慢地也合上了眼睛。


    又是一個陰天。


    君玉強行睜開眼睛,身邊的朱渝躺著一動也不動。她伸手勉強推了他一下:“朱渝?”


    朱渝依舊沒有動靜。君玉眼前一黑,坐起來又跌倒在地,好一會兒才提了口氣掙紮著又坐起來扶起了朱渝。朱渝緩緩睜開眼睛,勉強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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