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玉舉了花兒,哈哈大笑著往前走去。


    (新)※※※※※※※※※※※※※※※※※※※※※※※※※※※※※※※※※※※


    這是美好的一天。


    霞光萬丈的黎明不知不覺就走到了雲淡風清的黃昏。


    君玉坐在糙地上,看著遠遠的湖泊。在她的頭頂,瓦藍而潔淨的天空微微散發著黃昏十分的最後一絲溫暖。盡管她看不見,卻深深地知道,這大西北的湖邊,天,永遠是那翡翠般的藍,雲,也似繚繞的煙。


    在她的身後,有微微的火光,有簡單的魚湯的香味,有一個手忙腳亂的人在做著生平不曾想過的瑣碎的關於柴米的小事。看他的樣子,對於這些瑣碎的小事的興趣遠遠勝過對高深武功的修煉。


    終於,魚湯和野菜都放在了平整的糙地上。君玉聞著那樣美好的味道,有些驚奇這個人廚藝進步的神速。


    那個人忐忑地望著她,像一個等待先生評價的孩子,見她露出滿麵的微笑,才鬆了一口氣,也開心地笑了起來。


    君玉心裏忽然有種極端奇怪的感覺,這些天來,自己享受著這陌生人無微不至的照顧,竟然如此地心安理得。她端著魚湯,“凝視”著對麵之人,竟然十分真切地感覺到此時此刻那人也這般凝視著自己。


    月亮慢慢地爬上了天空,湖邊像籠罩著一層薄薄的紗。


    君玉躺在糙地上,將頭枕在手上,閉著眼睛,心靈像身邊的湖水一般平靜。


    那人在她身邊不遠處也學她的樣子躺下,默默地凝視著她,然後,唱起一首歌來:


    第一最好不相見,如此便可不相戀。


    第二最好不相知,如此便可不相思。


    第三最好不相伴,如此便可不相欠。


    第四最好不相惜,如此便可不相憶。


    第五最好不相愛,如此便可不相棄。


    第六最好不相對,如此便可不相會。


    第七最好不相誤,如此便可不相負。


    ……


    他的聲音如此嘶啞,歌聲如此無奈,君玉轉過頭,忽道:“這是什麽歌?我從來沒聽過。”


    那人道:“我胡謅的。”


    “閣下隨口胡謅也能唱出這樣纏綿悱惻的詞曲,如果不是胡謅呢?這大漠邊境的人都這般驚才絕艷?”


    那人聽出她語氣裏那種淡淡的調侃之意,說不出話來。


    “不相對就可以不相會?不相見就可以不相戀?”君玉反覆低吟著這兩句歌詞,忽然長嘆一聲,又閉上了眼睛。


    這聲長長的嘆息仿佛令得湖中的月色都愁楚起來。那人低聲道:“何故如此嘆息?”


    “我想起了一個故人。”


    她不經意地摸出懷裏那朵枯萎的花兒,捏在手中。


    那人飛快地看了看那朵花兒,不由得道:“你這位故人?”


    君玉笑了起來:“我曾以為這位故人早已長眠地下!”她坐起來,正對著那個嘶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道:“即使他沒有長眠,想來,也是嫌棄我變成了無用的瞎子,縱然和我相對也不肯和我相會了!”


    那人閉了眼睛,熱淚似乎就要湧出來,過了許久才低聲道:“你不要擔心,你的眼睛很快就會好的。”


    君玉依舊睜大了眼睛凝視著他的方向。這三天裏,她每天都喝下他為自己採集的糙藥,眼睛雖然依舊黑暗,卻能隱隱看到朦朧的光線。


    “你那朋友下的毒並不太重,原本不治療,過得一段時間也會自行恢複。不過,看樣子你的眼睛早前受過重創,所以不能拖延,應該盡快和你的親人匯合,用上那幾味特殊的藥材,才會很快複明。”


    君玉想起孫嘉和他被脅持的老母,心裏更是惆悵。她早已清楚,孫嘉實無意謀害自己,如果他真有此心,在鳳凰城那麽長的日子,早就下手了。而此次,正是由於他下毒的分量不夠,自己才能得以僥幸逃脫。


    那人見她滿麵惆悵,沉默不語,顯然是心裏難受,好久,才輕聲道:“我們明天就要上路了,小哥,你要找的人在什麽地方?”


    君玉早就在疑心他的身份,就多了個心眼沒有告訴他和弄影先生約定的地點。現在見他追問,隻是淡淡地道:“閣下有事就去忙自己的吧,我不想離開了。”


    “為什麽?”那人也坐了起來。


    “我喜歡這個寧靜的地方。我也喜歡這種平靜的日子。這段時間,我不想見外人,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可是,你一個人怎麽行?”


    “瞎子一個人也並不是都會餓死的,我自信還能獨立生存下去。”君玉笑了起來,聲音裏有了譏諷之意,“我已經連累了你好幾天,真是對不起。你有什麽急事,你就去忙吧。我想我不需要你幫忙帶路找人了……”


    “你的親人正在等你,他找到了藥材可以馬上治好你的眼睛,你不想立刻見到光明麽?”


    君玉大聲反駁:“可是,萬一治不好,我豈不成了令人討厭的累贅?既然如此,不如我一個人呆在這湖邊過日子清淨。你想想看,誰願意一輩子伺候一個瞎子?”


    這兩三天下來,她心裏的幻覺越來越強烈,幾乎已經認定此人就是拓桑,可是,無論如何刺探,他都不肯相認。如今,分別在即,她再也顧不得其他,便故意胡攪蠻纏,苦苦逼迫。她篤定,如果真是拓桑,他總不會任自己孤零零地呆在這湖邊不管,所以明知道一見到弄影先生就可以治好自己的眼睛,也無論如何不願輕易離開。


    既然他怎麽也不肯相認,她怕一旦自己離開了,想再見他一麵,可就難上加難了。


    “你想想看,誰願意一輩子伺候一個瞎子?”盡管已經確診她的眼睛並無大礙,這話聽在耳裏依舊令人痛徹心扉!那人看著她變得黯淡的眼神、淒楚的眉眼,那種從來不曾見過的軟弱和惶恐,忽然感同身受地體會到她對於黑暗的世界是何等地懼怕!


    他心裏湧起一種克製不住的衝動,幾乎立刻就要伸手緊緊地將她抱住,好好安慰她、憐惜她,告訴她無論她變成什麽模樣,自己也永遠不會離開她。


    君玉見他久久地沉默,一陣風吹來,她搖搖頭,似乎清醒了好幾分。拓桑明明已死,而這人的聲音、雙手都是那般陌生,又怎會是拓桑?如果真是拓桑,無論自己變成了什麽樣子也絕對不會不認自己的。


    她忽然覺得十分羞愧,自己竟試圖以“失明”為砝碼,去博得一個陌生人的同情!“鳳城飛帥”曾幾何時也會變得如此軟弱可笑?


    難道,僅僅因為這有大恩於己的陌生人十分關心自己、照顧自己,給了自己拓桑一般的感覺,自己就可肆意妄為,蠻橫無禮?


    萬一他真的不是拓桑,自己如此舉動和言行豈非是對他的援救之恩的極大唐突?


    何況,自己和弄影先生約定的時間快到,如果久等不至,他不知會多麽焦慮!


    她不禁立刻道:“對不起……”


    那人悄悄伸出的雙手在半空中停下,好一會兒才喃喃道:“你的親人尋你不著,會擔心你的……”


    “是啊!多謝提醒。”


    她忽然想到一個更加嚴重的問題,自己逃脫後,孫嘉想必絕不敢再迴鳳凰城,鳳凰軍現在豈不是群龍無首?孫嘉雖然為朱丞相所逼迫陷害自己,卻絕無叛國之念,總算大節無虧。即使不念同窗情誼,這些年來,她也親眼目睹孫嘉戰功卓著,有大將之材,如此人物,怎能白白讓他走上絕路?而且,在赤金族大軍的虎視眈眈下,堂堂鳳凰城的將軍成了叛賊,也是對己方士氣的重大打擊。


    君玉越想越心急,再也呆不下去了,微笑著站起身來,向那人深深行了一禮:“明天我們就出發吧。真是有勞閣下了。”


    “好的,你早點休息。”


    君玉側耳細細聽他的迴答,此刻,她依舊不死心地抱著最後一絲幻想。可是,那嘶啞的聲音仍然聽不出絲毫情緒。


    君玉有些失望地轉過頭,僅存的一絲幻想也如煙般散去,她看看頭頂的天空,眼前永遠是一團漆黑。大漠上兩日的激戰、逃亡讓她顧不得悲哀自己失明的事實。而這三天來,那人無微不至地照顧她體恤她,她也因為存了那人是拓桑的幻想,心裏奇異的充滿寧靜充滿喜悅,完全忽略了自己失明的可怕。可是,如今幻想完全破滅,終於第一次深刻領略到這漆黑的世界原來是如此孤苦,如此寂寥。


    那人看著她在月光下那般蒼白失望的臉色,幾乎又克製不住內心的衝動,想跑過去,然而,他終究沒有邁開腳步,隻是怔怔地看著她,看著她慢慢地走進那小屋子,然後,輕輕關上了門。


    第八章


    到得半夜,天空忽然烏雲密布,接著,就是雷聲隆隆,這盛夏的湖邊迎來了一場久違的大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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