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琨臉上的笑容凝固住,雙眼透露出一種懷疑人生的目光,嗓子裏艱難地擠出話來:“楊中丞,我們對您可以一片忠心,您不能……”


    “呔!還敢胡言亂語!”楊國忠大怒,“方今陛下派本官前來劍南道,正是看中了本官的清正廉明,剛正不阿!”


    劉琨更加傻眼,霍允、牆鬆以及曹正清都他媽的更傻了。


    你楊國忠清正廉明、剛正不阿?


    “是需要嚐嚐本官正義的審判,還是自己老實交代?”楊國忠一臉嚴肅,這一刻仿佛正義在人間的化身。


    但他實在沒有演戲的天賦,嘴裏說著正義的話,語氣卻尖酸,還一臉壞人的樣子。


    當然,用他自己的話再做一下補充:你們不能以貌取人,渣男都溫柔體貼,隻有好男人才大大咧咧,我雖然貪汙、受賄、草菅人命、禍亂朝政,但我是個好男人!不,我是個好男孩!


    “楊中丞,您是真的誤會了,這些都是他們對下官的汙蔑……”劉琨還企圖繼續嘴硬,他認為楊國忠之所以如此,可能是演給旁邊這位禁衛軍的軍官看的。


    “好!你很好!”楊國忠指著劉琨的鼻子,然後下令道,“把他的衣服扒了,塞到外麵的水缸裏!還有他!他!他!還有他!”


    不多時,這些人都被扔到水缸裏,凍得全身發抖。


    “楊中丞,您要什麽,我們招供!我們都招!”


    “筆墨伺候!”


    眾人出來後,瑟瑟發抖地交代完。


    楊國忠看後,將筆杆子砸在牆鬆臉上,墨水灑了牆鬆一臉。


    牆鬆錯愕之際,楊國忠再補了他一腳,牆鬆被踹翻在地上。


    牆鬆感覺大腦一片空白,活了幾十年,他感覺今日自己所有在尊嚴都被楊國忠碾碎了。


    “你牆家隻有一千畝地?”楊國忠用腳踩著牆鬆的臉。


    牆鬆不敢反抗,隻能憋屈地說著:“草民平日裏簡樸節約,對仆從管教甚嚴,絕不敢隨意搶奪他人良田,這一千畝,還是祖上傳下來的。”


    “那你為何今年一粒稅糧都沒有交?”楊國忠加大力度,用力碾壓起來,“朝廷規定,一百畝以上,交稅五成,你公然違背朝廷!”


    “草民……”


    楊國忠看著一邊的助手,說道:“記下來,他公然違背朝廷,或許要謀反。”


    “楊中丞……”


    “繼續記,可能已經勾結上南詔人和吐蕃人。”


    牆鬆徹底懵了:“這萬萬不敢……”


    “鮮於仲通出師不利,就是他這種人泄露的情報!都記好了嗎!”


    “記好了!”


    “好,下一個!”楊國忠一腳踢開牆鬆,目光落到霍允身上。


    “楊中丞,我是霍家家主,我們霍家……”


    不等霍允說完,楊國忠打斷了他的話:“說說看,你是如何勾搭上吐蕃人的。”


    “吐蕃人……我……我沒有……”


    “記下來,他也是賣情報的人之一!”


    說完,楊國忠踹了霍允一腳,最後目光落到曹正清身上。


    “都是劉刺史吩咐做的假戶籍,把很多人的戶籍消了,田畝和人丁不在籍,就不用交稅,下官隻是按照吩咐行事……”


    “哦,記下來了嗎?”


    “記下來,楊中丞!”


    “把所有隱瞞田畝和戶籍的名單列出來,本官要上奏朝廷,本官要把這些蛀蟲全部抓出來!還大唐百姓一個朗朗乾坤!”


    說完,瞥了這些人一眼,冷哼道:“走,我們去成都繼續抓人!”


    十二月十三日,長安。


    今年冬季的長安格外的冷,鵝毛大雪已經連續飄了多日。


    這實在是非常罕見的現象。


    長安的朝野並不算平靜,甚至一度變得激烈。


    在楊國忠、武意南下的這短短數日,兩京朝野突然湧現出了一大批針對當前朝廷稅政的聲音。


    例如岐州刺史薛貞童,就公開上書,反對朝廷以並田為由,迫害忠良。


    他的看法,得到了一大批官員的支持。


    這些支持的官員先是有京畿道,隨後關內道諸州官員紛紛表態。


    薛貞童出身河東薛氏,河東薛氏是關西六大姓之一,是漢唐前年名震海內的望族。


    岐州又是京畿道旁邊重要的州,是京畿的西大門。


    這樣的人,這樣的官職,表達出的意見,舉足輕重。


    而且他所說的迫害忠良,也不是沒有理論支持。


    早在李隆基時代,朝廷已經允許買賣土地。


    既然允許買賣土地,在他看來,所謂的強行並田就不存在。


    他還基於目前朝廷支持商業的自由交易理論,對買賣土地做了新的詮釋,是與強行並田完全不同的一件事,是符合大唐律法的。


    而現在朝廷上大肆攻擊地方並田,是某些卑鄙小人找的借口,以此來打擊政敵。


    最後,他還列舉了最近傳言甚囂塵上的劍南道賦稅。


    他認為劍南道的賦稅之所以少,也是因為土地自由買賣的結果。


    如果派人強行調查,隻會得出栽贓嫁禍的結果,最後為朝廷做事的人慘死,玩弄權力的人逍遙法外。


    他的一套前後完全自洽的說法,在天聖元年的最後一個月,如同海嘯一樣,震驚了整個關內道。


    然後快速向其他各道傳去。


    一時間,朝廷稅政問題,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長安城更是風起雲湧,朝堂各部官員每天爭論不休,朝野之下,長安城酒肆已經因此事發生了四五次群毆。


    誰都知道現在國庫吃緊,也都知道叛軍在幽州虎視眈眈。


    更何況,在十二月初十,隴右突然傳來軍報,據說吐蕃往隴右戰線增兵了。


    而十三日這一天,隨著兩敗將軍鮮於仲通抵達京師,邊境的危機感開始如同巨大的黑幕一樣,籠罩到長安上空。


    對河北叛軍勝利的喜悅情緒隨著時間消散後,人們開始被迫麵臨接下來不得不麵臨的現實:一兩場勝利,並不能解決大唐的全麵危局。


    既然外部環境已經如此惡劣,那內部更應該小心謹慎,更應該和氣處理。


    薛貞童的名字,在長安城傳播,被各界名流知曉。


    傍晚時分,大明宮被皚皚白雪覆蓋,隻剩下一望無際的白色。


    鮮於仲通跟隨著李泌,一路走進了大明宮。


    “李公,今年我軍敗退,完全是因為吐蕃人支援了南詔。”鮮於仲通語氣沉重地說著。


    “我知道。”李泌淡淡道。


    “那聖人……”


    “聖人也知道。”


    鮮於仲通心頭一顫,又試探性問道:“聖人召下官前來,不知……”


    “聖人對你還是認可的,但劍南道現在情況特殊,所以必須見你一麵。”


    鮮於仲通心頭一緩,走了一段距離,又忍不住問道:“聽聞朝堂對劍南道的賦稅問題……”


    “這件事,你去問聖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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