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正璿將事情對她娓娓道來:“因為我大哥的車禍,你知道的……我不想我人生唯一的婚禮,讓大哥留下遺憾。因為大哥曾經答應過我,會和爸爸挽著我的手走紅地毯……那個時候,他一直坐輪椅,醫生還一度斷定他可能會癱瘓……”


    許連臻心頭大震,手垂了下來,緩緩捏緊。她從來不知道蔣正楠的車禍後遺症竟然這麽嚴重。她與他再見的時候,隻是發現他臉上的疤痕,那個時候他的雙腿行動如常,根本看不出之前還在坐輪椅。


    可他竟然坐了大半年輪椅……她從來不知道!


    心裏一時間熱辣辣地疼,好像剛剛被凍傷了,忽然又被火烤起來。蔣正璿後麵的話,許連臻幾乎沒有入耳。她唯一的表情就隻是勉強微笑而已。


    說話間,蔣正璿的手機響了起來,蔣正璿接起了電話:“葉大哥,嗯……你出差什麽時候迴來?嗯。”


    蔣正璿和葉英章說了一會兒。許連臻喝了好幾口咖啡,心神漸定,聽著蔣正璿說的話,不知怎麽地覺得有些不對,直覺告訴她蔣正璿似乎心情不佳。雖然入座到現在,一直笑意盈盈,可是她總覺得跟以前有所不同。或許是少年不識愁滋味,以前的璿璿一接到葉英章的電話,那種歡喜雀躍溢於言表。可是現在……蔣正璿掛了電話,道:“葉大哥升副隊了,老是不停地出差。就算在洛海,也天天加班。我們經常會說起你。這次他去外省出差了,等他迴來我們一起吃個飯。


    許連臻點了點頭。蔣正璿沉吟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連臻,你跟我大哥現在怎麽樣?”


    許連臻一怔,不知道怎麽開口。一開始就是謊言,一個接一個謊言。她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麽,解釋什麽。說分了,那為什麽現在還在蔣正楠那裏?說沒分,那為什麽自己會在蔣正楠重傷的時候離開……反正說什麽都不行,說什麽都是錯!


    許連臻隻知道一點,她現在包括以後,都不想再對蔣正璿說謊了。


    蔣正璿見許連臻無法細說的沉默模樣,又想到自己大哥那些風流債,便一廂情願地認為百分百是大哥的錯,連忙道:“算了,我們不說這個了,來吃布丁吧。”


    與蔣正璿在甜品小店待到了接近下班時間。蔣正璿很不捨得地跟她說:“連臻,明天我再跟你聯繫。”


    告別時,蔣正璿拉著許連臻的手,來迴晃動,歡喜地說:“連臻,你迴來了。真好。”


    許連臻看著蔣正璿坐著的車子遠去,久久地呆立在風中。


    迴到自己辦公室,在那道相連的門前又站了許久。最後許連臻深吸了一口氣,輕輕地敲了敲門。


    一打開門,便察覺到蔣正楠的視線掃了過來。


    許連臻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主動到他辦公室去,從蔣正璿那裏知道他曾經差點兒癱瘓的事情,就算知道他如今已經恢複如常了,可她心裏還是翻騰不已,自責內疚,迴來的路上,滿腦子滿腦子的都是他。


    過往那種既安心、心髒又砰砰亂跳的不安又迴來了!


    她是怎麽了?


    許連臻控製不住自己,一步一步地走近蔣正楠,可是隻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腿都是虛軟的。


    蔣正楠聽見了聲響,從文件中抬頭,眼神緩緩從她臉上劃過,露出了一個“什麽事”的詢問表情。


    他的眼光瞧著她,就像瞧著旁人。許連臻忽然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她見桌子上擱著的咖啡杯已經空了,便道:“要不要咖啡?”一問出口,覺得不對,咖啡對身體有害無益,便改口道:“呃……我給你倒杯水。”


    蔣正楠幾乎以為是自己耳朵出了問題,翻紙張的手也停頓在了半空中。隻見許連臻端起了空杯,往休息室走去。蔣正楠如被施了咒一般,若有所思地瞧著她的背影。


    許連臻出來的時候,見蔣正楠依舊在看文件。她將一杯溫水輕輕端在蔣正楠手邊。蔣正楠盯著文件,似無察覺。


    許連臻目光複雜地看了他的雙腿一眼,悄無聲息地退了出來。


    第二天,是星期六。許連臻起得比較晚,索性就一直到了午飯時間才下樓。在樓下客廳看到蔣正楠的時候,許連臻頗感意外。蔣正楠已經在樓下客廳,斜斜地靠在沙發上,翻動著財經雜誌。


    餐廳裏很快擺了飯菜出來,蔣正楠入座後,兩人默默用餐。


    吃過飯,蔣正楠對管家道:“晚上我不迴來用餐,不用準備我的份。”管家應了一聲。蔣正楠便安排了車子,頭也不迴地出去了。


    許連臻換了件厚大衣,又戴了厚厚的帽子手套,轉了兩趟車去了暉山。由於寒冬,風聲夾著寒流唿嘯而來,偌大的墓園裏頭比上次更顯冷清。她又給父親帶了一束百合,插在上次買的陶罐裏頭。


    許連臻凝視著照片,低聲道:“爸爸,今天是他的生日。”


    “爸爸,我一直到昨天才知道他的腿在車禍中受傷了,醫生一度說會癱瘓……爸爸,我知道之後心裏好難過……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難過……可是隻要一看到他的腿,我就想哭……”


    又跟父親說了蔣正璿的事:“爸爸,璿璿是一個很好的女孩子。我覺得對不起她。我不能再騙她了。也不應該再騙她了。對不對?”


    凡事都有定期,天下萬物都有定時。生有時,死有時;哭有時,笑有時;相聚有時,離別有時;愛有時,無愛亦有時。


    她和璿璿的緣分也是有時的。


    璿璿這麽真心地對待她,她無法給予一樣的對待,但至少不能再騙她了。


    那天晚上,直至淩晨,許連臻才聽見汽車行駛進來的聲音。一會兒後,又聽見“乒桌球乓”一陣雜音。


    半晌,管家先生來敲門:“許小姐……許小姐……”


    許連臻套了件居家長開衫毛衣,打開門:“怎麽了?”管家素來嚴板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表情:“蔣先生喝醉了,叫你呢……你過去看看吧。”


    事實是蔣正楠喝醉了,東倒西歪地一直在發酒瘋,還一直叫著許連臻的名字。管家見狀,趕忙來請她。


    許連臻跟著管家先生匆匆去了他的房間。一進門,好大一股的酒氣撲鼻而來,熏人慾醉。而蔣正楠這個人呢,臉色緋紅,卻蹣跚著往吧檯的方向走去。走了幾步,一個踉蹌,好在扶住了沙發,才沒有跌倒。


    許連臻趕忙上前攙扶著他。蔣正楠醉眼朦朧地瞧了她一眼,好像不認識似的打量了半天,慢慢地,眸子裏有了點兒別的情緒,他一把推開她:“你走開……你現在來幹什麽?走開!”


    蔣正楠這一把用的力道其實不大,可許連臻沒有防備,一下子被推開了,一連後退幾步,撞在了吧檯上。


    她來幹什麽?不是他叫她來的嗎!喝醉了的人就跟瘋子差不多,簡直不可理喻。許連臻吃痛地捂著手肘轉頭找哦管家,但管家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蔣正楠見她吸氣吃痛的模樣,就直著眼一直瞧著她,不知怎麽便靜了下來。慢騰騰地轉身,跌跌撞撞地往浴室方向走去。


    許連臻站在原地。蔣正楠在浴室門口忽然停了腳步,大著舌頭又說了一句:“你現在來幹什麽?你走。”然後當著許連臻的麵關上了浴室的門。


    許連臻愣愣的,不明白他說什麽。半晌,隻聽見裏頭“砰”的一聲悶響。許連臻心裏一驚,忙敲著門道:“蔣先生……”


    門沒有反鎖,許連臻一把推了進去,隻見他一拳擊在雙台盆前的那麵大鏡子上。赤紅赤紅的鮮血正沿著碎裂的玻璃蜿蜒地流下來……拳心血淋淋的,四周還嵌了許多的碎玻璃渣。


    許連臻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你做什麽!”蔣正楠卻惡狠狠地轉頭,似賭氣一般:“不要你管……你走開!”


    許連臻實在看不下去了:“蔣正楠,你在發什麽瘋?”許連臻第一反應就是找急救箱。她記得他浴室裏就有。按著以往的記憶,趕忙蹲下身,打開櫃門。她籲出了一口氣,果然還在這裏。


    許連臻手忙腳亂地取出鑷子,又倒了一些酒精浸泡消毒……棉球,要棉球止血……ok繃呢?


    蔣正楠一直愣愣地看著她忙亂的動作,似乎受傷的那個人根本不是他。


    許連臻緩聲道:“把手給我……”蔣正楠還是一動不動。許連臻輕輕地握住他的手,感覺他的指尖微動,似想縮迴去。


    許連臻低聲喝道:“不要動。”蔣正楠身體微震,卻奇怪地聽話,老老實實地任她擺布。


    有些玻璃碎片已經深深地嵌入了肉裏,血肉模糊。許連臻一邊挑玻璃一邊想,這個人今天真是吃錯藥了,自己生日還找這種罪受。


    酒精消毒的時候,估計有點疼,蔣正楠的手微動,許連臻拉住了他的手:“不要動!”忽然覺得異樣,抬頭隻見蔣正楠的身體傾了過來,離她不過數寸。他的唿吸噴在她臉上,酒氣濃重。


    他凝望著她,眼神灼熱中竟似有悲傷……怎麽可能會哀傷呢?隻一瞬,那稍縱即逝的哀傷就消隱在不可揣度的深黑之中。


    後來,不知道是因為疼痛所以酒醒了些還是其他,蔣正楠任她擺布了許久後古古怪怪地說了一句,聲音極低幽:“你現在才來做什麽?”


    許連臻心頭不明所以地一顫,她竟不敢再看,惶惶地低頭替他包紮。


    到後來,一切都弄好了。之間蔣正楠側著頭,道:“你走。”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輕輕靜靜的,好似已經完全酒醒了。


    許連臻緩緩轉過身,出門前,又瞧了他一眼,隻見他依舊保持著側頭的孤傲姿勢。許連臻帶上了浴室的門。她用唇語無聲說了一句:“生日快樂。”


    想起那年在聶重之的莊園,他像個孩子似的跟她要生日禮物。最後她答應補送,又一再地“割地賠款”,他才放過了她。她當時答應他的時候,那心意的的確確是真的。第二天的時候,甚至還認真地考慮過要送他什麽……可是到了最後,那份禮物還是落空了。


    許連臻呆站了半晌。她本該走的,可是一想到他的傷口不能沾水……萬一沾了水,感染了怎麽辦?許連臻在外頭等了又等,可是半天也沒有聽見流水聲。浴室裏頭便如無人一般,毫無聲息。


    最後,她輕輕推開門。隻見蔣正楠側身站在台盆前,依舊保持著她方才離去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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