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身後是萬淑萍,甚至還有聶凱之,可就是沒有她。


    聶重之的目光遊弋,心下沉沉。她走了!璿璿走了!


    她不過來探病,自然是要走的。他這樣告訴自己!


    主治醫生最後與父親聶耕禮等人一起出去,說了半天話。有護士進來量體溫,換點滴,餵他吃藥……


    聶重之昏昏沉沉地再度沉睡,醒來時,似乎已經是夜晚了。


    她不在!似乎睡著與醒來,對他而言並無半點兒差別。


    他的眼角忽然掃到了熟悉的身影,他吃力緩慢地轉動脖子,是她。


    真的是璿璿,她竟然還在!


    蔣正璿察覺到他的甦醒,轉身麵對著她,她的表qíng淡淡:“口渴嗎?要不要喝水?”


    聶重之困難地點點頭。蔣正璿取了一杯溫水,自己試過溫度,這才小心翼翼地把吸管放到他唇邊。聶重之一口含住,吃力地吸吮了一下。蔣正璿垂下眼簾,掩去所有qíng緒:“慢點兒喝……”


    聶重之又喝了幾口,示意不要喝了。蔣正璿取了紙巾輕柔地替他擦拭唇角溢出的水漬。仿佛怕弄疼他似的,她的每個動作都溫柔到了極點。


    但是,她整個人很冷淡,跟他第一眼醒來看到的那種驚喜完全不同,好似變了個人。哪怕是聶重之在重傷中,他還是感覺到了。


    水再多也會喝完,手術後的睏倦疲憊又湧了上來,聶重之努力保持著清醒。他不能閉眼,他生怕一閉眼,她就會消失不見了。


    他後來還是堅持不住,疲累地睡去。


    也不知道那一覺睡了多久,聶重之在yù醒未醒的一剎那,腦中閃過的便是蔣正璿的臉。不好,他怎麽睡著了呢,她一定走了!


    聶重之猛地睜眼,病房內果然沒有人。


    正在他失望萬分,惱恨自己之際,洗手間的門被突然拉開了,他的心尖尖捧了一瓶含苞待放的鮮花走了出來,視線與他接觸了一秒後,便極毫無表qíng地迅速移開。


    她還在!她還在!


    聶重之是不懂蔣正璿的,她居然天天都來陪著他。她的葉大哥呢?聶重之不敢相問,他隻是覺得自己又在偷幸福了,偷屬於葉英章的幸福!


    一個人在病中,是不是會特別軟弱無助,聶重之不知道。


    可隻要她在,哪怕僅僅隻是可憐他,哪怕僅僅隻是施捨他,哪怕是冷淡之極,對他不大理睬,聶重之也覺得自己身在天堂,如沐陽光。


    一天又一天,蔣正璿風雨無阻地出現,給他帶湯湯水水,帶各種粥品燉品,然後盯著他吃光。


    可憐就可憐吧,就算可憐,這樣的可憐也是有期限的。聶重之又忍不住這樣想。


    他十分聽話配合,蔣正璿讓他吃藥就吃藥,讓他做治療就做治療。或許因為如此,他的病qíng恢複極快。


    很快便到了出院的前一天。這一天的天氣不大好,陰陰沉沉的,仿佛風雨yù來。


    蔣正璿的神色也與天氣一樣古怪,她久久地站在窗口,良久才道:“我有事qíng一直想跟你說。”


    聶重之等著她說下去,可是後來他寧願自己從未聽說。她說得很慢,一字一頓:“我跟葉大哥要結婚了。”


    結婚!她要結婚了。她真的要跟葉英章結婚了。


    這麽多年了,她總算是得嚐所願了!


    他明知道她會跟葉英章結婚的,可這一刻真的來臨了,聶重之卻覺得自己成了一座石像。或者他希望可以成為一座石像,那麽就可以不聞不聽了。


    然而他沒有,他眼睜睜地瞧著蔣正璿從包包裏取出喜帖,雙手鄭重地遞給了他,請他準時出席。


    櫻花粉的喜帖,玫紅的蕾絲緞帶……她十指纖纖捧在他麵前,她笑得十分好看,眼裏有櫻花般粉白的花。


    那一張薄薄的喜帖似有千斤重,把自己沉沉地壓下去,再壓下去……聶重之聽見自己微笑著說:“恭喜。”他明明覺得自己已經迴答得極快,聲音很重了,可是傳到耳中卻如同在天際那般遙遠幽微。


    她在他麵前淺淺微笑,那麽客氣有禮:“說起來呢,還有一件事qíng要請你幫忙。因為葉大哥這段時間一直在國外交流……”


    原來葉英章一直在在國外交流,所以她才有空兒來醫院照顧她,僅僅是如此而已!


    “葉大哥要在婚禮前一天才迴來,所以他沒辦法試禮服。你跟他體形差不多,可不可以請你幫忙試試他的衣服?”


    終於是知道了,何謂忍字頭上一把刀,刀刀見血。可哪怕心如刀割,聶重之卻還是要微笑:“當然好。什麽時候?你隨時打我電話。你照顧了我這麽久,我都沒好好謝謝你……”


    他都不知道當時的自己是怎麽可以順暢無阻地說完這番話的。事後想起來,總覺得那個片段是一個空白。


    蔣正璿沉吟了一下:“星期三可以嗎?”聶重之努力地微笑,努力地迴答了一個“好”字。


    她要結婚了,結婚了!


    那年,蟬聲如沸的夏天,空調嗡嗡地輕響,他在玩遊戲。在那個殺敵最緊要的關頭,一個小公主輕輕地推開門,從此走進了他的世界……


    那年,魅惑喧鬧的酒吧,她美眸迷離,慵懶地朝他揮手:“聶大哥,這裏。”那是他第一次意識到小公主長大了,眉間眼梢的風qíng既清純又嫵媚,撩人得緊……


    那年,她纏著他,舌尖怯怯地探出來,毫無章法地吻著他……從此他墜入了魔障,再沒有醒來……


    在寧城,她說:“我不走了,我在這裏陪著你,好不好?”


    她用手指戳他,眼底淚光閃閃:“你不疼的,你不會疼的,是不是?”


    可是如今,這個小公主要結婚了!隻在一個星期之後。


    從此以後,會有另外一個人牽著她的手,摟著她的腰,吻著她的唇了!


    天空陰陰的,烏雲漫天蓋地地襲來。不遠處響起了悶雷,轟隆隆的,每一下都似打在他心上。


    試禮服的那天,萬裏無雲,天氣晴朗。


    徐伯開了車,把蔣正璿和聶重之送到了舒曼的店裏。


    黑色低v領的針織緊身裙,將凹凸有致的身材完美勾勒出來的舒曼,正步步生蓮地從裏頭相迎而來:“聶重之,你總算出現了。我還以為你……”舒曼笑盈盈地往脖子上一抹,做了一個一命嗚唿的動作。隻不過她的笑真心實意地從眼底流溢出來,一點兒虛偽也無。


    聶重之:“舒曼,好久不見,最近可好?”舒曼香肩微聳:“你覺得呢?”聶重之不動聲色地微笑:“很不錯,不過我想某位先生的日子大概不是特別舒服。”


    舒曼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聶重之,你還是一樣地討人厭。怪不得常言道: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你是其中的非典型性代表。”她轉身對蔣正璿微笑:“蔣小姐,都已經準備好了。我讓小薇帶你們進去試衣服。”


    其實他穿了白色的燕尾禮服也是很好看的。英俊瀟灑,風流倜儻……不見得會比葉英章差一丁半點兒,站在鏡子前的聶重之,這麽傻傻地在心底說。


    可是為什麽,她眼裏永遠就沒有他呢?


    身後的試衣間緩緩打開,一身白紗的蔣正璿徐徐地走了出來。


    聶重之頓時唿吸停止!


    蔣正璿穿了一款極簡潔的複古婚紗,海藻般的長捲發輕輕垂墜,精緻的蕾絲頭紗清新脫俗地婉約而下……潔白如月光,盛放如蓮花,靜靜地站在那,如同一幅畫卷般的清新美好。


    突然之間,聶重之很想對她說:“璿璿,別嫁給葉英章。嫁給我,好不好?”


    隻見蔣正璿提著禮服,姍姍上前,唇畔的一點兒笑,梨渦淺淺。她探手替他整理領結,蕾絲微微地蹭著他的臉,一點兒麻癢,不由得讓他想起她的吻,她柔軟的唇……


    聶重之心頭盈滿了脹脹的酸楚,剛yù張口,卻見她含笑著抬頭:“這身衣服很不錯。我想葉大哥穿了肯定會很好看。”


    那一刻,真真的笑靨如花,比蜜還甜膩幾分!


    如一陣冰水當頭澆下,所有的衝動在那一刻倏然退去。聶重之聽見自己輕輕地答道:“是啊,他穿了肯定很好看。”


    聶重之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迴的家,也不知道後來的幾天是怎麽過來的,反正渾渾噩噩、噩噩渾渾的,一天又一天。


    這日晚上,保姆阿姨輕輕地敲開了他的房門:“聶先生,有位蔣先生找你。”


    聶重之從沙發上木木地抬頭,瞧見了西裝革履的蔣正楠。蔣正楠斜靠在門框上,含笑道:“聶,今晚兄弟們有個聚會,說了一個也不能少。走吧,大夥兒都在等你呢。”


    聶重之倦怠之極,他亦毫不掩飾:“我很累,就不去了。你幫我對兄弟們說聲不好意思。”


    蔣正楠上前:“聶,明天是璿璿結婚的大日子,我有很多事qíng忙,怕招唿不周,所以今晚就先招唿你們這一群兄弟。”


    血色從聶重之臉上瞬間抽走,他喃喃重複了一句:“明天?”蔣正楠:“是啊。”


    明天,明天就是璿璿結婚的日子了。


    逃不掉,躲不過!他答應過她會出席的。他應該做到的。


    聶重之沉默良久,說道:“對不起,蔣,是我白白làng費了他們那麽多年的好時光。”


    “聶,是兄弟的話就不要再提過去的事qíng了。”蔣正楠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架著他往外走,“走吧,我們兄弟這麽久沒聚了,今晚怎麽也得好好樂樂。”


    下了車才知道蔣正楠把招唿他們的地點安排在白色沙灘的私人別墅。楚隨風、祝平安、路易周、杜維安一群人都在,見了他,紛紛上來,無言地擁抱拍打著他。


    兄弟多年,一切盡在不言中!


    別墅外便是潔白柔軟的沙灘,退cháo時刻,一望無際的細沙,像是百裏白緞鋪展。此刻因是夜晚,所以黑漆漆的什麽也瞧不見。


    明天,明天,她就要在這裏舉行婚禮了!


    那一個晚上,蔣正楠極高興,一連開了許多瓶酒。一群兄弟個個興高采烈,他也喝了不少。


    其實喝了酒真好,頭暈暈乎乎的,仿佛身在雲端夢境,叫人忘記一切煩惱憂愁。


    夢中,他瞧見蔣正楠推門而進的時候,已經著裝完畢,亦是一身燕尾服,神清氣慡:“聶,動作快點兒,婚禮儀式還有一個多小時就開始了。”


    一個小時後,璿璿就要成為別人的妻了!


    蔣正楠把他推進了浴室梳洗。他瞧見鏡子裏頭的自己,眼底有一覽無餘的哀傷。


    他亦在沙灘上瞧見了葉英章,穿著他試過的那身燕尾服,氣宇軒昂地站在一旁與人微笑寒暄。葉英章甚至笑容滿麵地過來與他握手:“聶哥,你好。”


    白色的婚禮台,白色的百合,熠熠閃光的水晶酒杯上白色的緞帶,各式精緻的白色小物……


    這是璿璿純白色的婚禮!


    不多時,婚禮進行曲緩緩地響起,每一個音符都敲在了他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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