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沒由來的心痛又似閃電般擊中了蔣正璿的心髒,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脫口而出道:“我不走了,好不好?”


    聶重之似被她這句話驚到了,止住了所有動作,然後便一直保持著那個姿勢。半晌後,他才一點點地抬起黑黑的眸子,深深盯著她。聶重之苦澀一笑,那薄薄的笑意仿若午夜曇花,隻幾秒便又倏地隱去。


    他垂下眼,表qíng僵硬:“你不必因為可憐我,用這種話來哄我、騙我。你走吧,我會留在這裏見你大哥一麵的。至於以後他們找不找得到我,以後再說。”


    他果然還是準備再次消失的。蔣正璿在他麵前蹲了下來,與他靜靜對視,認真地道:“我不騙你。我留在這裏陪你,好不好?”


    右手又不受控製地開始抖動,聶重之用盡全力去捏握成拳狀,不讓她看出異狀。他淡淡地移開自己的視線,幾近自嘲道:“得了,別哄我了,你走吧,快走吧。”


    她如果發現了他……她還是會走的.她不過是可憐他罷了!


    蔣正璿嘆了口氣,心道現在跟他講這些簡直是làng費時間。於是,她也不再理睬他,自顧自地進了他的臥室。她來這裏數次,倒是第一次進他的臥室。明顯也是收拾過的模樣,雖然還是髒,但因蔣正璿前天見過更髒的。有了“更髒”這條參照線,她倒覺得已經不錯了,至少比自己想像中的要好。


    蔣正璿打開了衣櫃,想找幹淨的被褥,可是沒有。一打開衣櫃,除了他的髒衣服亂成團地奪門而出,發出陣陣臭味外,裏麵什麽也找不到。


    蔣正璿簡直手足無措,想了想,摸出了手機,打了114。電話裏頭傳來溫柔的女聲。蔣正璿:“請幫我轉家政公司。”


    轉了很多個電話,總算是接通了一個。那人在酣睡中被吵醒,bào怒:“你這個人有毛病啊,腦子被敲壞了不靈光是不是?哪有人淩晨找家政的。”


    蔣正璿緩聲道:“我現在要三個家政,馬上過來。價格可以按你要求,你要不要接這單生意?”那人見她不像是開玩笑,便沒好氣地胡亂開價:“價格按白天的十倍!你同意我馬上給你安排人。”蔣正璿一錘定音:“好,成交。”


    那人掛斷電話之際還將信將疑,爆著三個字母的口頭禪威脅她道:“你丫若是耍我的話,我可要你好看。”


    在蔣正璿的要求下,家政公司在一個小時後派了三個家政過來,從裏到外,上上下下地倒騰道第二天早上,總算是將屋子裏裏外外弄幹淨了。


    這一過程中,聶重之一直斜倚在牆上,若有所思地看著蔣正宛若女主人般指揮那三個人。


    “把他所有的髒衣服都扔道洗衣機去洗幹淨。”


    “把被褥chuáng單都扔了。”


    “把那個角落裏能去的汙垢都弄掉!”


    “廚房櫥櫃裏的東西全部扔了。”


    “屋子裏所有角落全部給我消毒一遍。”


    到了清晨時分,三個家政阿姨總算是結束了這單累死人的活。把兩室一廳一衛一廚的空間打掃得幹幹淨淨。


    蔣正璿環顧四周,雖然陳舊,但總算是可以住人了。


    再遇聶重之後,根本就沒有好好休息過,蔣正璿其實也巳經疲倦到極點,可環顧四周,還有一大堆的事,最起碼要去買chuáng單被褥。


    蔣正璿拎起自己的小肩包,轉身對若聶重之道:“陪我去採購。”聶重之默不作聲地跟在她身後。


    兩人打了的士直奔附近最大的超市。聶重之推著車子,亦步亦趨地跟著她。蔣正璿按著列好的清單選物品,浴室裏用的沐浴辱、洗發水、香皂、牙刷牙膏,各種紙巾,廚房裏用的鍋碗瓢盆、油鹽醬醋,各種飲料和食品。


    蔣正璿一邊選牌子,一邊往推車裏扔。偶爾不經意抬頭,她總能捕捉道聶重之探究的眼神,每每見她視線過來,他立刻避開。


    室內的軟拖以及chuáng單被褥,因講究舒適品質以及過於私密,蔣母以往用的都是專門從國外定製的。蔣正璿自然不可能買得到,於是隻有考慮買相對舒適的。她特意留心了,在計程車經過的時候,記下了一些路邊的家紡品牌專賣店。


    在結帳處,超市結算員報了一個數字:“一千三百八十五塊八毛。”蔣正璿取出了卡包,準備刷卡。聶重之攔下了她:“我來。”


    他除了昨天去抵押行抵押的那點兒錢之外,哪裏還有什麽錢。各種高額透支的信用卡鐵定早被停了。他連名下所有的房子車子店鋪等各種不動產都拍賣光了。哪怕手上當時留那麽一點兒錢,他也已經花了半年,隻出不進的,金山也有花光的一天,更何況他現在的qíng況!


    然而聶重之和她大哥蔣正楠這樣的人,最是好客好麵子的。他當年名下的那個奢侈俱樂部就是以免費招待好友而聞名洛海,當時的世家子弟那以能被他招待為榮。


    蔣正璿不能攔他,隻好站著不動,看著他從皺皺的口袋裏掏錢,東摸西摸的加在一起,居然還真摸出了這麽一筆錢。


    她若是沒遇到他,以後他要怎麽辦?繼續渾渾噩噩地喝下去,直到某一天用死亡換來某個城市某個報紙的某個角落。


    迴家路上又特地去家紡品牌店買了chuáng褥用品。真真是採購了一大堆,聶重之上上下下地搬了四趟,才將所有的採購物品都搬進頂樓的屋子。那麽小的地方。一下子就被這一堆東西給占據了。


    見聶重之出門,蔣正璿叫住了他,問:“下麵已經搬光了。”聶重之看了她一眼:“我去買飯。”


    蔣正璿這才憶起她自昨晚吃了那半份炒飯後,到現在連口水也沒喝過。


    聶重之關上門之際,又把視線投到了她身上:“我很快迴來。”


    這樣子的對話,倒讓蔣正璿怔了許久。以往兩人的相處,實在別扭之極,他追她躲,可是她就像貓爪子下的老鼠,總是怎麽也逃不開他的手掌。


    其實一開始,她對他並無厭惡的。第一次發生的事qíng,她完完全全要負一半的責任。那個時候,她看到他,隻是覺得羞澀尷尬,心裏怪怪的。她每天祈禱讓這件事快點兒過去,她能夠快點忘記。


    再後來,他老是拿酒吧之事威脅她,這樣那樣的總是不肯放過她,兩個人的關係就僵硬了。偏偏她又無可奈何,從那開始她便對他又恨又惱又厭惡了起來,每每想起,都恨不得他立馬從地球上消失。


    她總是不明白,以他的身家條件,隻要他願意,什麽樣的女人都會為他飛蛾撲火的,但他為什麽總是不肯放過她。


    後來,到了紐約,偶爾她一個人靜靜地憶起從前的時候,她總是會想,他為什麽會這樣對她。每每細想,也總是想不明白。


    蔣正璿開始整理物品,先將冷凍食品之類的擱進冰箱,擺好鍋碗瓢盆。又將沐浴用品搬進了浴室,將瓶瓶罐罐在洗手台上擺起來。


    蔣正璿把香皂拆開來,放置在肥皂盒中,再擱到沐浴房的角架上。他洗澡從來不用沐浴露,身上每次都是香皂幹淨清慡的味道。


    小小的空間,因這些生活用品,一下子似乎有了家的味道。


    聶重之迴來的時候見蔣正璿不在客廳,不在廚房,心便像被懸掛了起來。乍一聽到浴室裏的聲響,轉身一眼便瞧見她低著頭,小心翼冀地在拆香皂。她是不是還記得他喜歡用香皂?


    蔣正璿抬頭便看到聶重之黑亮如星的眼睛。她怔了怔,昨日這眼睛還是渾濁怪鬆,今天則明顯有精神多了,似有光注人一般,晶亮得直叫人移不開眼去。


    聶重之稍稍地別過臉:“吃飯了。”


    照例是港式煲湯,另外炒了幾個菜,加兩份米飯,另外……蔣正璿的視線一頓,居然還有一份榴鏈蘇。蔣正璿實在餓了,她用了半碗飯、兩個榴鏈蘇,還有兩碗湯,最後的剩菜剩飯又都是聶重之掃光的。


    飯後,有默契一般,聶重之收拾餐桌,她進臥室開始整理被子chuáng褥。


    若是四年多以前,她估計隻有朝著這些看的份兒了。經過紐約四年的生活,她也鍛鍊了出來。鋪chuáng鋪被單,雖不能說駕輕就熟,但也不至於手忙腳亂。等到全部弄妥,已經是下午兩三點的光景了。蔣正璿也顧不得聶重之了,她累得趴在chuáng上隻剩下喘氣的份兒了。是在是累,片刻後,蔣正璿便合上重重的眼皮,沉沉入睡。


    她睡得很香,長長的睫毛卷卷翹起,一如當年。


    曾經的他,心心念念的,不是睜開眼就是能看到她在身邊。


    念想太深了,以至於此qíng此景,對他而言,美好得猶如泡沫幻影。他唯有真的看到她,才相信她真的在這裏。


    聶重之如貓一樣悄無聲息的站在chuáng頭靜靜凝望經甄選的睡顏。她真的在這裏,她真的在這裏伴著他!整個世界仿佛有種春暖花開、陽光萬丈、明媚得無法形容的雀躍歡喜,可聶重之又患得患失地害怕,還哦啊她很快就不要他了,害怕她隨時會不要他。


    曾經的他,是公認的天之驕子,青年才俊,她都不屑一顧。如今的他又何德何能可以把她留下呢?


    歡喜與惶恐,如冷暖兩股激流不斷地衝擊著他。漸漸地,那種惶恐容怕占據了上風。


    是啊,她現在不過是可憐他罷了,她隨時會不要他的。她若是發現他目前的狀況,馬上就會不要他了。


    聶重之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徹頭徹尾自欺欺人的傻子。明知她不過是可憐他,他也那般歡喜。明知道她說出的那句陪他,隻不過是騙他的。可他卻那麽心甘qíng願被她騙。哪怕是騙,至少,她還願憊騙他!


    那年,在急救室外麵,當他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子,她的肚子裏有他的寶寶,她和他兩個人的寶寶,聶重之便傻掉了,開心得傻掉了!


    他被蔣正楠揍得鼻青臉腫,趴在地上爬不起來。他對蔣正楠說:“蔣,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的愛璿璿的,並不比你少一分。”蔣正楠的迴答是再給了他狠狠的幾拳。


    那時候,所有的事qíng曝光了,所有該知道的人都知道了。她再也嫁不了葉英章,而她有懷了他的寶寶,聶重之一廂qíng願地以為她會選擇他的。


    可她沒有,她甚至連寶寶也不要。


    他求她,他無數次的求她。他甚至想過,她隻要把孩子生下來,他哪怕帶著孩子從此消失,一輩子不在她身邊出現,他也願意。


    然而,無論他這麽哀求,她還是不肯要那個孩子。


    在醫院的時候,他差一點就掐死了她,真的隻差那麽一點點。


    從那後,他的人生像是失去了所有的明媚燦爛。他如行屍走ròu一般,每天借酒消愁,對所有的一切都不管不顧。


    錢,他那個時候是有錢,多得都成看一個個阿拉伯數字。但他要那些數字來做什麽,他真正想要的,他卻得不到。


    她從來不愛他,她愛的隻是葉英章,心心念念地想著的不過是嫁給葉英章,做葉英章的老婆。哪怕有了他的孩子,她也毅然決然地不肯要。


    他其實是明白的。與其說她不要那個孩子,還不如說是她不要他!她一直討厭 他,所以也討厭那個孩子,恨屋也是會及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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