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溪月聽見“顧公子”這三個字,略有一刻的恍神,垂著眼笑得有些苦澀:“大人何苦明知故問呢?我什麽都不要,大人讓我做牛便做牛,做馬便做馬,隻要大人能將他平平安安的放出來。”


    周俊臣勾了勾嘴角,縱使蠱惑人心的妖嬈也掩不住眼中的不屑:“怎麽,顧公子願意投在本官門下替本官做事麽?”


    堂下被反剪著雙手的人硬生生擠出一臉媚笑,也蓋不住眉目間的厭惡:“隻要大人不嫌棄,小的從此以後就是大人的一條狗,爛肉骨頭全憑大人施捨。”


    周俊臣頗有意味的揚了揚眉頭:“噢,那顧公子就先將密件交給本官,以彰忠心如何?”


    徐溪月的假笑中多了三分真:“大人莫非是在拿小的打趣?就算小的是一條狗,也是條貪命的狗,護身符這種東西還是留在自家身上保險一些。”


    曲英麵有怒色,又欲上前踹他一腳,卻被周俊臣用眼色製止:“顧公子不願交出來也罷。不過本官向來公平的很,這世上的道理便是一物換一物,本官拿不到密件,自然也不能放人嘍。”


    徐溪月深吸了口氣,笑得臉頰有些發僵:“那大人如果願意認下小的這條狗,是否也該給小的一根骨頭嚐嚐?”


    周俊臣似笑非笑地盯了他一陣,微微一揚下巴:“周河,你帶他去後院看看那人罷。”


    名叫周和的黑衣人領了命,將人從地上提起來,也不鬆開他手上捆的繩子,逕自領著他走出內堂向後院的廂房過去。


    這一路上徐溪月故作不經意卻是用心的觀察著周府的型造,一路上除了參天高木外,亭台破舊不堪、上繞枯藤、蛛網密結,廂房門窗破損,從窗戶看進去屋內也是桌椅傾倒、積塵難掃。


    徐溪月滿心奇怪,方才那內堂之中,依他的敏感和眼光,隨意取幾件器物出來都值當將周府翻新一迴了。莫非是周俊臣刻意做出窮破的表象,想讓外人看了以求一個清廉的名聲?


    走了不一會兩人便來到一間廂房外,周河停下步子,卻不去開門,隻將窗戶推開,側身讓徐溪月瞧。


    屋內鋪了層稻糙,糙垛上背對著窗戶躺了個穿著青色道袍的人,一動也不曾動。


    窗外之人眼眶一熱,心中一陣陣鈍痛,喉頭哽咽的發不出聲來:“溪……月。”


    糙垛上躺著的人突然顫了顫,吃力地翻過身子,剛露出蒼白的臉,窗戶便被周河關上了:“顧公子見過人了,就請跟我迴內堂吧。”


    徐溪月,或者說,顧東旭已有些失常,撲上去要撞開窗戶,卻被周河一腳踹在小腹上,痙攣得倒在地上掙紮。


    周河冷笑一聲,將人拽著頭發提起來:“顧公子還是配合一些,免得你受苦,拖累他也要受苦。”


    顧東旭身子一僵,總算止了掙紮,被周河拽著向內堂走,扯開嘶啞的嗓子低吼:“溪月!小三!你等著,我一定會將你救出來的。”


    悲沉的聲音一陣陣環繞在陰氣沉沉的老宅中,悽厲而沙啞,久久散不開去。


    內堂中,曲英低聲道:“大人,要不要搜搜他的身,說不定東西就放在他身上。”


    周俊臣斜睨了他一眼,齒貝微翕,清晰的吐出兩個字:“愚蠢。”


    曲英頓了頓,跪下虔誠地伏在周俊臣腳邊:“屬下愚鈍。”


    周俊臣冷哼一聲:“起來吧,你這榆木腦筋也不是一日兩日了,我什麽時候真的同你計較過了?”


    曲英有些動情,緩緩從地上爬起來:“大人……”


    話未說完,周河已提著顧東旭走了迴來,推搡到內堂中間:“大人,人已經看過了。”


    周俊臣看顧東旭隻抿唇不語,神色哀婉,眼角尚有淚痕未揩去,甚是不屑的冷哼道:“怎麽,這根骨頭還受用麽?”


    顧東旭突然跪倒在地,用力之猛即便是地上鋪了厚重的毯子,亦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膝行上前,低頭伏在周俊臣腳邊,聲音聽不出起伏:“小人願為大人肝腦塗地,但聽大人吩咐。”


    周俊臣赤著腳將他踹開,他正起身子再次磕頭,一聲聲悶響迴蕩在內堂之中,繞樑不絕。


    約莫磕了三十來下,周俊臣這才不急不緩的出聲:“你在毯子上撓撓癢,也未免太過作秀了。若是要讓本官相信你,那就做件實事出來讓本官看看。”


    顧東旭總算停下了動作,低著頭沉聲道:“大人吩咐。”


    周俊臣使了個顏色,周河便走上前將反捆著他雙手的繩索鬆開。手被捆的久了,一時氣血不暢,酸軟不堪,顧東旭緩緩將雙臂迴複到身旁,伸手曲英遞來的一包藥。


    他麵有疑色的抬頭,額頭因方才的撞擊一片殷紅。周俊臣擺弄著手上的扳指,頗具玩味的緊緊盯著他:“這是海棠酒斷腸,遇酒即化。隻要摻一包在酒中,食用之人即刻猝死,便是華佗再世也救不了了。”


    顧東旭麵無懼色的笑了笑:“大人給我這麽多包,莫非是要讓我滅誰的門?”


    周俊臣一眨也不眨的盯著他雙眼:“滅門……就不必了,隻不過本官近來看那個新近的中書侍郎李霽十分不順眼。本官聽說你同他關係親密,想來下毒也不是什麽難事,你迴去挑個機會,三日之內便下手罷。”


    顧東旭輕笑了一聲,將藥包塞入懷中:“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完成。不知大人可還有其他吩咐?”


    周俊臣又盯了他半晌,他一直麵不變色,隻是垂著眼不曾與人對視。


    片刻之後,周俊臣突然笑出了聲:“顧公子不必這麽嚴肅,本官不過是同你開個玩笑罷了。本官便是再看他不順心,這等害人性命的事情還是做不得的。這不過是幾包迷嗔散,下在飲食中,頂多讓人一段時間內神智恍惚罷了。本官與李大人處的不太愉快,所以想用這藥給他點教訓,你迴去每隔一日將藥下在他飲食之中,這些藥的分量恰好夠半個月。半個月之後你再來領藥。”


    顧東旭麵色沉靜如水:“小人明白。”


    周俊臣滿意地撥弄著扳指:“你若是做的好,你的骨頭本官也會替你好生養著。你若辦不好,本官扣了你的薪酬,隻怕是餵不起你的骨頭了。”


    顧東旭淡然一笑:“大人放心。”


    作者有話要說:唿,突然換了人名可能同學們一時有些糊塗~


    本來顧東旭同學冒充徐道長為了勾引刺客來殺自己以緩解徐溪月被追殺的壓力,這是一個伏筆,我想最後再寫的


    不過總覺得這個人稱問題很難弄,所以想想就先揭開來吧,唿唿~


    第十五章


    李霽在屋中左等右等不見兩人迴來,正煩躁間,房門突然被人推開。


    顧東旭滿臉漲紅,眼中密布血絲,走路跌跌撞撞撲到了桌子上,硬生生將桌上置放的茶盅掃落在地。


    李霽蹙眉:“徐道長,你喝酒了?”


    顧東旭迷茫地抬頭望向他:“徐道長?溪月他在哪裏?”


    李霽一怔,這世上喝醉了不認得他人的有的是,不認識自己的確是頭一迴碰到:“徐道長,你……”


    顧東旭不耐煩地揮揮手:“花山雞你叫誰呢,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顧名東旭!”


    李霽驚訝地張大了嘴:“顧東旭?道長不是說那是你夫君麽?”


    顧東旭虎著臉看了他半晌,不屑的動了動嘴皮吐出幾字:“白癡,騙你的。”


    李霽一口氣哽上喉嚨,一時跟不上他的思路,怔在原地同他大眼瞪小眼的看著。


    顧東旭的眼睛生的圓,瞪起來圓溜溜的眼珠子上下正挨著邊,李霽哪裏是他對手,不消片刻便敗下陣來:“好吧,顧……東旭,你真的是道士?”


    東旭一臉正經:“老子十,十歲就入了盜派,如假——包換!你,你呆在我房裏做什麽?”


    李霽有些頭疼,也不知是否舊傷又發作了,伸手按了按太陽穴:“顧道長,這裏明明是在下的房間,顧道長的在隔壁,出門右轉便是。”


    顧東旭將信將疑地打量了房間一番,這兩間都是李忠儒安排的客房,布置上並沒什麽區別:“胡,胡說!這明明就是我的房間,你,你是來襲床的嗎?!”


    李霽翻了個白眼:“好好好,這是你的房間,你先休息吧,我去隔壁歇息。”


    顧東旭這才滿意的用鼻子輕哼了一聲,跌跌撞撞撲到床上,伸手就往枕下摸去。左右摸不到異物,臉色突然一變,磕磕碰碰衝上去拽住正向門外走的李霽:“你偷老子東西!給老子交出來!”


    李霽有些疑惑,盯著他的臉緩聲道:“什麽東西?”


    顧東旭歪著腦袋看向他:“老子從無須子那裏順來的寶貝,明,明明藏在枕頭下的,肯定是,是你拿了。”


    李霽平靜的看著他:“什麽寶貝?你說了,本官好替你找迴來。”


    顧東旭這才鬆開拽住他衣襟的手,比劃道:“一,一對紅繩手鐲,還有一個八卦,九,九條命。”


    李霽一怔:“九條命?”


    顧東旭一臉認真的點了點頭:“就,就是金玉續命丹,老傢夥藏的真好,放在他那頭寶貝蠢鶴身上,哈哈,還不是,還不是讓老子摸到了。”


    李霽繼續問道:“金玉續命丹又是什麽?”


    顧東旭已有些不耐煩,大著舌頭嚷道:“不就是仙丹靈藥麽,老傢夥說,說了,吃一粒這玩意,就是病的隻剩一口氣,照樣救得迴來!老子掀了他的道觀才摸出這玩意來,九條命,老子就不信救不迴老三!”


    李霽眼睛一亮:“老三又是誰?”


    顧東旭偏頭臉疑惑地看著他,神情像個孩子般:“你又是誰啊?”


    李霽情知這老三定是個關鍵,恐怕同周俊臣脫不開關係,心內焦急的追問道:“我是李霽。你方才說的老三是誰?他如今在什麽地方?”


    顧東旭眼眶一熱,撲上去抱住李霽:“溪月……我好想你……以後,以後我什麽都依你,除了我在上邊之外,你說什麽都好。嗚,我再也不作弄你,再也不一個人下山,我以後都陪著你好不好……”


    李霽微蹙眉頭將他推了許久才推開,卻見他滿臉淚痕,自己肩上亦是溫熱一片,才知他方才是真的哭了:“你……”


    顧東旭滿臉疲憊,哭的累了再加上酒力,搖搖晃晃倒在地上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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