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紅色,讓他想起了落在帳篷裏的那個繩結。


    已經沒有意義了。


    早知道,那時候就把它割斷了吧。徹底地割斷。


    半夜的安靜讓人窒息,李四躺在床上,張著眼怔怔地望著屋頂,不知在想著什麽。


    腦海裏依舊是那一聲一聲的叫喚,一直沒有停過。


    不知是哪裏在痛,隻覺得整個人難受得叫都叫不出來,李四慢慢地蜷成一團,隻是一動,便感覺到枕邊一陣冰涼,伸手去摸,才知道濕了一片。


    是……眼淚?


    為什麽會哭?


    隻不過想到這個問題,就能感覺到淚水洶湧而出,連捂都捂不住。


    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李四一怔,鬆開了捂著臉的手。敲門聲一直不斷,他怔了半晌,又慢慢地伏下頭去,不想去應。


    敲門的人卻似乎非要他起來應門不可,一直不肯罷休,越敲越急,李四連原本的情緒都失掉了,跳了起來,用手拭了拭臉,拉過衣服,不甘願地走到門邊。


    門外站的人卻是欲裊。


    李四怔了怔,第一個反應就是別過眼不敢看他。欲裊卻根本不管他的舉動,隻低促地說了兩個字:“北門。”


    李四愣了愣,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麽似的,一把捉住欲裊的肩膀,力量之大讓欲裊不禁皺了眉。


    “你也許怪錯人了。”欲裊的聲音很輕,卻每一個字都如一道利箭,刺在李四心頭。


    李四微微張了張口,隨即便死死地咬住了下唇,不敢讓自己哼出聲來,看了欲裊半晌,才轉身跑了開去。


    騰越北門邊上還有光,守城的士兵已經東歪西倒地躺了一地,一個修長的身影就站在門邊,手按在門上。


    隻要再用力,這合上的門就會打開。


    “你在幹什麽。”身後突然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帶著一絲絲的顫抖,原本黑暗的四周突然亮了起來。城牆上傳來颼颼的聲響,隔著一道城牆,還能聽到這門外一陣陣的驚叫。放在門上的手慢慢地放了下來。


    李四看著站在門邊慢慢轉過身來的人,幾乎以為自己站不住要倒下去了。“你究竟在幹什麽!三哥……”


    站在門邊的人是芷清倦。


    叫李四身邊的所有人都是一怔的芷清倦。任誰都想不到人。


    城外的聲音漸漸遠了,城牆之上的攻擊也停止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芷清倦的身上,堂堂芷家三公子,軍中副帥,卻居然要在半夜打開城門把敵人放進來。


    言將軍和韓將軍互看了一眼,又望了似乎已經完全呆住了的李四一眼,親自走到芷清倦身邊,架住了他的手。芷清倦沒有反抗,隻是低低地笑了起來。


    “為什麽要這麽做?”隔著一道鐵欄不知站了多久,李四才終於開口問。空蕩蕩的地牢裏隻有兩個人,誰都不敢跟進來。


    “為什麽?”芷清倦低低地重複他的話,慢慢地大笑了起來,“你問我為什麽?為什麽你不問問你自己?隻要你退出騰越,我就可以帶著微泫離開,為什麽你不相信他?為什麽你不答應!”


    李四猛地睜大了眼:“你說什麽?”


    “讓微泫作為他們的人質,逼你退出騰越,他們就會把微泫給我,我就可以帶著他離開。到南甸去也好,迴中原也好……”


    “你為什麽要這麽做!”沒等芷清倦說完,李四已經一把扯住了他的衣服把人往鐵欄上拉。


    “我愛他。”芷清倦仰著頭,直直地望著李四。“這是你永遠都不會做的事情!”他的眼中是足以讓李四潰不成軍的自信。


    李四站著,似被他眼中那一瞬的驕傲覆滅。“你……從來都沒有……”


    芷清倦笑了:“從來都沒有說過嗎?你想我說什麽?說我討厭你?還是說我嫉妒你?”他望著李四的目光漸漸變得挑釁,“你有什麽能比得過我?論才識,論外貌,你怎麽跟我比?”


    “三哥……”


    “可是為什麽爺爺總把你怎麽好怎麽優秀掛在嘴邊,為什麽皇上對你那麽讚賞,甚至要把公主許給你,為什麽無論你怎麽對待,微泫還能那麽死心塌地地跟著你?我究竟有哪一樣比不上你!”


    字字句句砸地有聲,在地牢裏來來迴迴地蕩著。


    已經認輸了。


    從“你有什麽能比得過我”,到“我究竟有哪一樣比不上你”,已經是一種讓步,對於自身的懷疑,再無法走迴頭的一步,芷清倦低著頭,緩緩地喘著氣,沒有再說什麽。


    李四站了很久,始終說不出話來,終於微微地動了動,轉身欲走。


    “你要……”芷清倦卻突然說話了。李四怔了鷓鴣內,停在了原地。“救他。”有什麽拋在了李四的腳邊,李四低頭去看,雙眼就紅了。


    紅色的繩結。


    在微泫房中找到的。


    “來人,去把前幾天捉到的俘虜帶來。”


    帶到李四房中的是一個看起來不算強壯的少年,經過幾日的囚禁,他的臉色看起來並不好,跪在李四麵前,卻死死地抿著唇,一聲不吭。


    “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李四說,那少年別開了眼。


    李四也不在乎,繼續道:“你們族裏的繩結,是每個人都有的,對嗎?”


    少年似乎沒想到他會這麽問,迴過頭來,遲疑了一下,才點了點頭。


    “從出生就有?”


    少年遲疑了一下,又點了點頭:“每個人出生後,都會有一個的。”


    “繩結,通常寓意什麽?”


    “身份,祝願,長輩的期望,如果自小有婚約的,還會有一個與婚約者相同的結。”


    李四把一個繩結拋在他麵前,道:“這是你的繩結吧?解釋一下。”


    少年瞟了地上的繩結一眼,別開眼:“為什麽要跟你說。”


    “隻要你說了,我就把你們全部放迴去。”


    少年吸了口氣,望著他:“真的?”


    李四望著他,並不多保證。


    少年想了片刻,終於道:“至少你先放開我的手,我才好指你看啊。”


    李四二話不說便給他解開了,少年看了看他,撿起那個繩結:“這個如意結,是最常見的,就是祝福平安如意的意思。這個是我爹對我的期望,他想我當一名武士,好輔助將軍。然後這是我的身份象徵。”他點著繩結頂端最複雜的一個結說,“看,這是議事長老……也就是我爹的身份……的兒子,”他的手指劃落一點,“因為我是次子,所以這部分是紅色。”


    李四俯身看著那個繩結,好一會,才問:“議事長老是金色,要是換成紅色呢?”


    “那就是族長了啊。”少年應得飛快。“像我們將軍,是族長的長子,那就剛好跟我這裏的顏色換過來。”


    李四聽著他說,無力地跌坐下來。過了不知多久,才又問:“如果,這個結,變成這樣……”說著他在那個繩結上比畫了一陣,“這樣的話,是指什麽?”


    少年皺著眉:“好奇怪,你這樣說我也看不清楚,不過大概是什麽之主的意思吧?”


    李四怔怔地站在那兒,慢慢地笑了起來,如同哭泣,少年看著他,也不敢說話,好一會,李四才慢慢地道:“你可以走了。我已經吩咐過……”


    “啊。”少年不知所措地應了,小心翼翼地往外挪,一直到出了門,才鬆了一口氣。那個人……真奇怪啊。他從來沒見過有人笑得那麽傷心的。


    族長,次子,什麽之主。


    事實已經很明顯了。


    李四坐在椅子上,手上死死地捏著一樣東西,不斷地用力,幾乎要把那東西嵌進掌心一般。


    如果一開始,就先問清楚……


    慢慢地縮成一團,李四環抱著自己,無論怎麽用力,還是會顫抖。


    清炎,清炎,芷清炎。


    那個人的聲音,那個人的表情。


    外麵傳來了三更的更鼓。


    他突然猛地跳了起來,快步走出了房間。


    天上有點雨,撒在人身上也沒什麽感覺,隻是冰冰涼涼。


    墨夷庭伊坐在帳篷裏往外看,眼中有點莫測。


    那個叫微泫的少年,似乎在堅持著什麽呢。


    用尖刀劃出傷口,等血自然地流出來,然後結成痂,再在相同的地方再劃開。


    定時餵水,並不是要讓人把血流盡而死,而是要痛死。每一刀,都是有著嚴格的規定,這是一種近乎祭祀的極刑。


    墨夷庭伊並不是第一次看到這樣行刑,可是那個少年,卻是他所見過,撐得最久的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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