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通知的陸麗娜和金丙相趕到醫院時,陸一鳴裹著一床毯子垂頭坐在病床上。他隻是吸入了一些濃煙,頭發被火苗燎到,人並沒有被燒傷。陸麗娜見他沒什麽事,一腔擔憂之情立刻變成了燃燒的怒火。她快步走過去,‘啪’的給了陸一鳴一耳光。她怒喝到:“你是不是有病!燒房子,自殺!你,你……”後麵的話說不出來,聲音已經哽咽了。金丙相扶著她,生怕她動了胎氣,忙勸慰道:“別生氣,好好說,好好說!”


    陸一鳴見姐姐哭了,眼淚也流下來,“姐,我是病了!”他指著自己的心髒,“我這兒疼,白天疼黑夜疼,醒著疼,睡著了也疼!”


    陸麗娜終於忍不住,抱住弟弟崩潰的嚎啕大哭。


    因為那北旺片區馬上就要拆遷,加之金丙相活動到位,所以陸一鳴雖然是縱火,消防員也隻是對他進行了批評教育,並沒有過多的追究他的責任。


    迴到家已經是半夜,金丙相照顧陸麗娜睡下後去看陸一鳴,看他已經乖乖的躺下,金丙相問他:“你今天在北旺呆了一整天嗎?”


    陸一鳴坐起來,背靠著枕頭說:“我去了青山少管所。”


    金丙相一愣,“你知道了?”


    “姐姐昨天告訴我的。金哥,我今天去看她了,但她不肯見我!”


    金丙相沉默了一下,“所以你就迴來想要自殺!”


    陸一鳴吃驚的看著金丙相,“不,我沒想要自殺!我就是,就是覺得,哪裏是一切的始因,是罪惡的源泉!所以才想燒了它!”


    金丙相很想跟他說,一鳴,別折騰了!你姐姐就快要生了,我們全家都很疲累。可他說不出口!一鳴為了汪白妙背負人命,而汪白妙又為了一鳴葬送前途人生。他要有多殘忍才能開口勸他放下,捨棄,重新開始。


    陸一鳴又慢慢睡下去,他說:“金哥!我要見她,我一定要見她!”


    金丙相替他掖了掖被子,說:“一鳴,你別急,我們來慢慢想辦法!”


    那天過後,陸一鳴幾乎天天都朝青山少管所跑。登記表填了一大摞,汪白妙就是不肯見他。他不屈不撓,不吵不鬧,每天都來填表格,遞申請。被拒絕了就在登記室裏坐一會,再慢慢走出去打車迴家。一開始陸麗娜和金丙相還很擔心他,後來見他雖然早早出門,但每天都能按時迴家,便由著他去了。


    陸一鳴麵上看不出來什麽,但內心卻很著急。他一日日滿懷希望的去,又一日日傷心的迴來。轉眼年關將至,因為陸麗娜快要生了,張媽留下來張羅過年的事情。這天半夜,陸麗娜突然發作肚子疼,陸一鳴陪著金丙相送姐姐去醫院。陸麗娜是頭胎,生的十分困難,肚子一直疼到第二天中午,才生出來,陸一鳴多了一個小侄子!陸麗娜被推出來的時候,麵色蒼白,憔悴不堪。金丙相心疼壞了,絮絮叨叨的安慰她。陸麗娜示意站在幾部開外的陸一鳴過來,她說:“一鳴,快來看看你的小侄子,你當舅舅啦!”


    ‘舅舅’,被賦予的新身份讓陸一鳴覺得有些不真實,他走上前來,看姐姐懷裏抱著的紅皮膚皺巴巴的小嬰孩。他的頭發稀疏,眼睛緊緊閉著,眯成一條線,握著的小拳頭翹著,偶爾還無意識抖動一下。


    金丙相臉都笑開了花,表情柔和的能掐出水來。他看看陸麗娜,又看看她懷裏的孩子,心滿意足的張開雙臂,把最心愛的人全部摟在懷裏。“麗娜,謝謝你!謝謝你給我了一個完整的家!”


    陸一鳴伸手摸了摸小嬰兒的臉頰,觸感真是比綢子還要柔軟。他暫時忘卻了煩惱,問:“姐,金哥,你們要給他取什麽名字?”


    金丙相笑著說:“名字我可早想好了。我們金家到我兒子這輩兒,字派為‘昌’,這個字是必須要用的,取兩個字昌彧,金昌彧!”見陸麗娜和陸一鳴一臉茫然,金丙相又解釋,“‘彧’字,就是那個‘羌瓌瑋以壯麗,紛彧彧其難分’……”


    陸麗娜重複了兩遍,“昌彧,金昌彧,我怎麽覺得像鯧魚,又像金槍魚!不好,不好!”


    陸一鳴正握著小侄子的手,聽到姐姐的話,不由得微微笑了。陸麗娜不記得多久沒看到弟弟的笑容,她微微怔了一下,變了注意:“誒,算了算了,就依你,鯧魚就鯧魚吧!”


    小昌彧的名字就這麽被敲定了。


    陸麗娜見弟弟心情不錯,雖然疲憊不堪,但還是強打起精神問金丙相:“阿相,那你的字派是‘丙’嗎?”


    “是啊!”


    “那是不是還有甲、乙?排到我兒子這裏不該是‘丁’嗎?”


    “胡說,我們金家上數幾代都是鴻學大儒,有這麽沒文化嗎?”


    陸麗娜正要追問,病房裏走進來兩個護士,她們拿著一摞單子,對金丙相和陸一鳴說:“32床的,麻煩去交一下費吧,餘額不足了!”


    金丙相接過單子,起身要去繳費,陸一鳴攔住他,“金哥,我去吧!”


    金丙相一刻也不想離開妻子和兒子,也不推辭,把繳費單遞給陸一鳴,又從皮包裏拿出一摞現金遞給他。


    陸麗娜拍了金丙相一巴掌,“拿著這麽多現金多紮眼,你把錢放包裏,讓一鳴拿著包去!”


    金丙相連連稱是,把錢放迴包中,又把包遞給陸一鳴。


    ☆、悲傷逆流成河


    陸一鳴在樓下繳費的時候碰到了兩個人。他先是看到了汪雲,他排在旁邊的窗口,在陸一鳴斜前方的位置。陸一鳴打量著汪雲,他過的大概也不好,鬍子拉碴,微微佝僂著腰。他沒想著上去打招唿,就站在慢慢蠕動的隊伍裏看著汪白妙的爸爸。汪雲終於排到了,他交了費,走出隊伍的時候,一旁有個矮個子的婦女迎了上來。那個婦女雙手扶著腰,敞開的羽絨服中間,她的小肚子已經明顯凸起。汪雲扶住她,小聲又溫和的說:“不是讓你在旁邊坐著等嗎?站這裏多累!”


    何翠搖搖頭,“不累!站著還可以活動一下雙腳。唉,這才幾個月啊,我的腳真是腫的太厲害了!”


    汪雲扶著她慢慢走遠,他的聲音越來越小,陸一鳴最後聽見,“能不腫嗎?雙胞胎呀……”


    身後有人推了陸一鳴一把,是一個滿臉橫肉的老太太,“小孩,跟上,走什麽神呢!”


    陸一鳴扭迴頭,才看見自己和前麵的人已經空出了一大截。他連忙跟上去,卻手腳都抑製不住的開始哆嗦。他對何翠的印象不深,何根宏死的那天晚上,他到的時候,她已經暈倒在房間裏。饒是如此,剛才他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他想起姐姐安慰他說過的一句話,‘一鳴,一切都會過去的,時間會沖淡一切!熬一熬就過去了,誰離了誰不能活。’他此刻更深刻的體會到時間的治癒能力,這才幾個月啊,汪雲和何翠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陸一鳴交了費,見等電梯上樓的人很多,於是他找到安全通道爬樓梯上樓。他垂著頭一步一步向上爬,心裏不知道怎麽的就是難受到極點,腦子裏走馬燈一般,一會是繳費窗口汪雲和何翠的樣子,一會有時逼窄房間裏坐著的汪白妙。他從沒有去過少管所,並不知道裏頭是什麽樣子,可腦子裏常常就會出現一個狹小的房間,小小的窗戶設的那麽高,以至於要仰頭才能看見一方天空。在想像的畫麵裏,汪白妙有時候就會在這小小的房間裏坐著,沉默安靜無所事事的坐著。他不怎麽願意去想像她的表情,因為每次到想到此處,他就再也忍受不住的哆嗦,愧疚和痛苦一起湧上來,變成渾濁的洪水將他淹沒。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當時明月照彩雲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史小意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史小意並收藏當時明月照彩雲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