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的眼淚無聲流下,順著唇齒間偶爾出現的縫隙流進兩人嘴裏,苦澀又痛苦。


    走廊裏的人都沒有離開,他們用不同的姿勢支撐著自己,停留在安安和顧越身上的視線變成了刺痛。


    尤其是牧野,他見過太多的生離死別,有關於旁人的,也有關於自己的,即使是親眼看著出生入死的兄弟死在眼前,他也不過是平靜的背著他的屍體迴家,心裏何曾有過如此焦灼,艱澀,疼痛的感覺,可眼前的人……


    讓他忍不住眼眶發酸。


    他們要怎麽和她解釋妖的存在,還是讓她盲目的相信‘人心險惡’?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顧越覺得自己要喘不上氣的時候,他放開了安安。


    安安的嘴唇紅的能滴出血來,可臉色卻蒼白如紙,巨大的反差讓顧越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從來沒有覺得死亡是一件這麽無力的事,連迴憶都充滿血腥之氣。


    “安安,這筆帳我一定會替阿姨討迴來的,我發誓!”顧越注視著安安沒有焦距的雙眼說。


    安安眼睛動了動,怔怔的望著前方,視線卻始定格不到顧越臉上,“是誰?”


    顧越頓住,壓抑著脫口而出的‘妖’字說:“販賣器官的團夥作案。”


    “他們看上了阿姨的什麽?”


    “……心髒。”


    “哦。”安安低頭,“阿姨的心確實很善良,她對我很好,對別的小孩子也很好,她是個窮人,除了給自己養老的錢沒有一分多餘的存款,可是山裏的孩子逢年過節總會收到她的禮物,開學有新書,換季有新衣服,有時候還可以吃到最新鮮的時令水果。


    我跟著阿姨去過很多地方,每個地方的孩子都很喜歡她,說以後考上大學了要來淮川看她。


    後來她病了,我才知道生命原來這麽脆弱,所以,我去做醫療誌願者,跟著醫療隊伍四處救人,有時候去受災的地方,有時候去醫療條件差的地方,我見過很多生病人的站起來,想著阿姨有一天也會成為他們中的一個,可是……”


    “顧醫生。”安安看向顧越,眼神冰涼,“這件事你不能插手,你是醫生,救死扶傷才是你該做的事,抓壞蛋要留給牧野哥。”


    牧野突然被提及名字,套件反射的站直身體,連旁邊的劉飛都忍不住跟著站直身體,用行動迴應安安的信任。


    顧越聽的心裏五味雜陳,他慶幸於安安的理智,但更心疼她到這種地步還能第一時間護著自己的立場。


    有一瞬間,顧越想把心裏藏著秘密和盤托出,可他怕了,怕知道真相後的安安更加理智,怕她告訴自己,“顧醫生,做你該做的事,我一個人能過的很好。”


    她說過她最害怕‘心裏有數’‘冷暖自知’,現在的顧越也忍受不了她異於常理的理性。


    “安安,你不用這麽……”逼自己。


    安安從顧越擔心的眼神裏能看出他要說什麽,可她一點兒也不想聽,她可以自己消化難過,但顧越絕對不能自己消化擔心。


    她得表現的堅強一點,顧越才會安心一點。


    “顧醫生,我想去見阿姨最後一麵。”安安說,平靜的聲音裏毫無怨恨。


    顧越點頭,帶著她重新走進了那扇厚重的鐵門。


    寂靜的走廊被無力的悲傷填滿,牧野忍了許久還是沒忍住一拳打在牆壁上,雪白的牆壁上登時染上刺目的鮮紅,他望著走廊盡頭,用畢生的堅定說:“我要把他碎屍萬段!”


    一句話觸動了多個人的心,他們發誓,將身懷血債重新踏進那個沒有硝煙的戰場。


    第無意迴望,已是情深第47章告別


    手術室裏,護士還在做善後,頭頂的無影燈照亮了整個手術台,阿姨就躺在燈下,麵容平靜的像是安睡過去一樣,可消瘦的臉旁和不正常的膚色告訴安安,阿姨在經曆了無數次疼痛難忍的化療後還是被迫走到了終點。


    安安往掌心哈了口氣,來迴搓了幾次,確定掌心的溫度高於其他地方的時候,把手掌貼在了阿姨臉上。


    她的臉很冰,冰到刺骨。這就是死亡的溫度?


    “顧醫生,你說的對,死亡對阿姨來說也許真的是種解脫。”安安低聲說,聲裏帶笑。


    顧越站在一旁沉默著點頭,點完頭又覺得安安肯定看不見轉為說:“有你送她,她很安心。”


    “嗯。”


    ‘嗯’字之後,手術室裏再無聲音,連收拾東西的護士都忍不住站到旁邊給安安留出絕對安靜的告別空間。


    可事實上,安安並沒有做什麽,她就那麽捂著阿姨的臉,一直到掌心冰涼,然後轉過身對在場的護士說:“麻煩你們再收留阿姨兩天,我現在還不知道葬禮該怎麽辦,等爸爸媽媽來了我們就接阿姨走。”


    “您放心,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還請您節哀。”


    “好的,謝謝。”安安彎腰致意,然後走下手術台,拉著顧越離開。


    門外眾人還在,安安卻像是沒看到一樣,拉著顧越一直往前走,腳步不亂,表情不變,直到顧越辦公室的那扇門被關上。


    安安緊鎖的情緒突然沖了出來,快的顧越毫無招架之力,他除了沉默的蹲在一旁看安安跌坐在地上痛哭什麽都做不了。


    那聲音比淩遲他還疼。


    “顧,顧醫生,你給爸媽打電話,我……他們讓我照顧阿姨,我沒照顧好,我不敢打。”安安邊哭邊說,每抽噎一聲,顧越的胸口就有把刀子捅一下,而他無力反抗。


    顧越拿起手機,走到窗邊,拉開窗戶,確定可以最大限度的讓聲音遠離安安的時候才撥通了電話,電話隻響了兩聲就被接了起來,安爸爸笑嗬嗬的聲音傳了過來,“阿越啊,怎麽這個點給爸爸打電話?是不是安安跟你胡鬧了?”


    顧越腮幫子酸疼,一開口聲音明顯不穩,“爸,阿姨去世了。”


    電話那頭響起一聲清脆的杯子碎裂聲,緊接著就是凳子倒地,門被拉開的慌亂,再聽見安爸爸的聲音時,裏麵帶著清晰的風聲,“你剛才說什麽?”


    顧越低頭咽了口唾沫,艱難的重複,“阿姨去世了。”


    安爸爸冷靜的問,“什麽時候的事?走的可還輕鬆?”


    輕鬆?怎麽可能輕鬆,心裏的恐懼,身體的劇痛,哪一樣不是折磨,這些他們怎麽接受的了?


    “爸,阿姨不是因病去世,是他殺。”顧越解釋。


    安爸爸沉吟半晌,壓抑著燃燒的怒火說:“我馬上過去,暫時不要讓安安知道,她膽子小,這些事接受不了。”


    “她已經知道了。”顧越迴頭,安安的哭聲漸歇,但眼淚仍然沒有止住。


    顧越不敢看她難過的表情,逃避的轉身說:“我想讓她見阿姨最後一麵。”


    安爸爸嘆氣,“罷了罷了,她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總活在我們的保護之下,受些罪說不定還能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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