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所謂。”衛論把目光投向別的地方,不覺得自己雙標有什麽不妥的地方,“別給我添麻煩就行......不過一個項目罷了。”


    食堂裏直達二樓的電梯口突然湧出三五個彩色的鬧哄哄的人來。


    伯魚看到了胡楨的身影,他的單反沉甸甸的掛在胸前,帶子勒得t恤的領子變了形,脖子彎曲而長,像條老驢。


    胡楨身邊是濃妝艷抹的幾位姑娘,穿著大裙大袍,顏色飽和度很高,像一群折好的花蝴蝶形狀的水晶糖紙。她們把一股甜膩而喧囂的風吹進了火燙的食堂。


    “太他媽倒黴了!”胡楨還在跟身邊的女孩說著什麽,“怎麽今天保安就不讓拍照,還要登記我們的身份信息。這他媽一天天都幹什麽呢!”


    他說話聲音夠大,衛論矜貴的耳朵又被吵著了,一時臉上表情變黑。


    伯魚倒是因為他的高聲喧譁突然想到了什麽事情。


    之前因為是露陰癖,所以學校裏麵的巡邏加強,但是露陰癖找到以後,學校裏的巡邏非但沒有放鬆,反而愈發嚴格。他晚上鍛鍊有拿著手電筒照他的,每次迴寢室門口也都有阿姨在看著了。


    總感覺有什麽事情沒完,但他又不知道是什麽。


    此時他當然什麽都不知道。


    他吃了飯,和衛論去買椰子凍和無花果,雨後的人間雀羽般軟熱。


    14.


    “有時候我也想過做一個街上的野孩子


    睜著紅眼睛追逐透明的蜻蜓和滾動的栗子


    可我經常在精神病院的床上醒來


    看到夢中月亮徘徊”


    這首歌像是上個世紀八九十年代的產物,有種疲倦的燈火氣息,衛論取樣自一首粵語歌。他常用常練的快嘴僅僅隻出現在某幾句需要點綴的地方,其餘時間他爆破嗓音裏的冷厲柔和下來,吐字速度的改變和強調的和緩使得這首歌呈現出一種傾訴和迴憶的氛圍。


    衛論說這是old school的風格,他那段時間喜歡boom bap,六十年代和七十年代的爵士,他撿起自己當時聽rakim時的心情,這首歌寫的很快。這首歌寫完他去淘換了一張87年的《paid in full》的專輯。


    伯魚四個小時的高鐵,靠在窗邊枕著衛論的聲音。


    巨人在山巔奔跑,屁股後麵落了一地的花朵。


    當時問起,衛論說這首歌是他第一次嚐試做old school,很不成熟。反正伯魚也不是很懂,但目前根據他對說唱的了解,還是old school聽起來比較舒服。鼓點一聲聲打進人的心裏去。


    這首歌叫《糖心虎》,衛論說是他去年高考填報誌願的時候和家裏起了爭執,所以有了這個主題。


    伯魚考完四級的第二天的票,衛論和他早晨一起起來去食堂吃蛋黃肉鬆飯糰,然後坐有軌電車去高鐵站,衛論說他要順路去數碼城買錄音筆,隻不過是順便把伯魚送進了高鐵站。其實伯魚知道不是的。


    高鐵裏很冷,伯魚蓋了一件襯衫,塞著耳機看窗外黃綠色大片的田野。


    花的味道。


    他去年九月份自己一個人來到離家很遠的地方上學,現在一年結束,他迴家終於不是一無所獲。


    迴想起自己兩個學期的生活,何等枯燥乏味和期待失望的反覆,都是為了最後那個學期最後那幾個月認識衛論所做出來的必要鋪墊。


    他迴家也能當著父母的麵說自己有了一個好哥們,每晚也和別人一樣要和朋友視頻聊天。


    伯魚沉沉睡去。


    伯魚上車後的半個小時,衛論到了電車上。


    他看起來很不高興,心裏也同樣很不高興。


    陽光的熱和車廂的涼匯成一片並不喧囂的白茫茫的光點,眼角的風景均是蓊鬱的疊疊葉綠,這種風景應該用膠片機取下,作為特定意象的記憶流傳。


    衛論一個對於美有著敏銳感知的人,此時此刻心裏都是酸脹的低落情緒。


    他還是必須承認伯魚在他心裏的地位,那種喜怒都會被寬容接納的感覺來自於一個他之前從來沒有結識過的這個樣子的男孩。


    接下來是兩個月的分離了,八月中旬再見麵,不知道伯魚發生了哪些因為他不曾親眼見證因此心煩意亂的變化。


    剩下的半個月衛論隻剩下鉛灰的實驗室的日子。


    哲學係和中文係的人先行離開,然後是藝術學院和外語學院,所有的理工科學生總是要等到最後的最後,學校不榨光他們的精力和耐心絕不肯放他們迴家。


    衛論中午在食堂吃得味同嚼蠟,差一點摔了筷子拂袖而去。


    食堂外麵是藝術學院的展板,去年擴招,藝術學院那個小教學樓就放不下那麽多學生的展板了,門口一片花花綠綠,衛論捕捉到了一彎印第安女性的塗鴉,落在做成牆麵糙黃色的底板上,還有個穿著工裝褲的女孩正在修補細節。


    那明顯是old school的風格,用色和筆法也好,畫麵透出的精神力度也好,都是老學校倉庫裏的純粹氣息。


    紋身塗鴉,畫板說唱,都是嘻哈裏麵的一部分。衛論初中開始瘋狂沉浸入說唱的世界,無非就是想用歌詞說些什麽出來罷了,想活得瘋狂一些。


    他生於《南泥灣》之後,也看到了那場‘陽光下的夢’,他的反叛力量因為格局的限製和北京給他的寬廣而長了翅膀。衛論摯愛說唱,心裏始終認為文字和音樂的結合高於繪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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