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論並沒有想上去認識他,隻是安靜地改變方向往前幾步,直到清晰地看到對方的背影。他沉默地站在一小片林子後麵,踩著枯枝敗葉,嗅著清涼的空氣,望著斑駁的樹影打在那個人微微起伏的脊背上。


    因為自己練習,也沒有想到別人會過來打擾他,那個人吹得並不好,經常停下來看譜子,或者吹出一個歪歪扭扭的長音之後就停下來大喘氣,這並不妨礙衛論在看他,即使衛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能看到些什麽。在那個人準備收拾東西的時候——衛論看到他開始拆嗩吶,於是衛論轉身照著原路離開了。


    衛論的一天這樣開始。


    他是生來什麽也不用幹就有人會把目光凝聚到他身上的人,脾氣不好也是一種獨特的個性,身邊很容易匯聚一堆朋友,每天的生活都很熱鬧。別的學校來交流的同學中有貌美的女同學在衛論被拉來一起吃飯之後表示很想和他交換聯繫方式,衛論假裝什麽都沒有看見,皺著眉頭吃完了吵鬧的一頓飯。


    每天身邊都圍繞著別人,哥們也好,姑娘也罷,他自己獨處的時間被擠得所剩無幾。不知道身邊的人是怎麽迴事,麵對他不怎麽好看的臉色也會巴結上來,氣走一批又來一批。


    晚自習結束之後衛論被自己體院的朋友約了去球場打球,他長得人高馬大,身手敏捷,各種運動都能上手,別人也樂意約他。


    汗流浹背的時候,腦子都被汗水蒸昏了,他在身體本能的支配下能暫時忘掉一些無中生有又驅逐不掉的思想,單純隻是在運動裏,連微笑都變得輕鬆一些。


    一場終了,他手撐著膝蓋喘氣,甫一抬頭,就隔著隔離網和一對安靜的黑眼睛對了個正著。


    衛論心裏一跳。


    隔著深綠色的鐵網和空氣裏顆粒狀的遊絲,昏暗的燈光裏是那個吹嗩吶的小子的臉。


    也不知道他看了自己打球多久,衛論的眼神撞進他的眼裏,他的瞳孔就明顯收縮了一下,被衛論嚇了一跳似的。


    伯魚嘴唇動了動,什麽也沒說,臉上騰起兩塊紅暈。


    他喜歡衛論打球的樣子,純然原始又野性的,嘴唇的形狀好像在笑,孩子一樣的雙眼亮晶晶的。


    但他沒想到衛論能發現他在看他,本來伯魚隻是想看一看就離開,不料反應過慢,被抓了個正著。


    衛論嘴一撇,“嘁”了一聲,轉身離開了。


    伯魚自是一番心髒劇烈跳動。他看著衛論的背影,結實的手臂和腿部線條在燈光下發著汗,濕漉漉的好看。他第一次有種十分強烈的想要上去搭話的衝動,他歸結為他這是第一次想要主動去邁出交朋友的第一步。


    銀河生於曠野,星辰滴下汗液,夢裏麵不著調的哨片仙人堂而皇之出現在他麵前,笑得滿臉皺紋銀魚般閃動遊弋,伯魚定睛一看,滿世界都是盛放的瑰麗色斑。


    一曲嗩吶也沒吹,月亮就開出了花,世界都沉浸在閃亮的霧氣裏,對麵是溫熱起伏的少年脊背,是遊龍截取出新長的一段。


    夏天的夜風是白樺樹的皮,窸窸窣窣地響。


    次日早晨伯魚一進食堂就聽到了三五個女生湊在一起說話。


    “我靠我昨天嚇死了!就在北門!一個男的!我也沒看清楚,忽近忽遠的一直捂著褲襠!”


    “真的是變態!”


    “我男朋友說以後都跟我在一塊,再也不讓我一個人走夜路了。”


    於是從那天開始,晚上九點半之後就會有無數批保安騎著小車打著手電在學校裏巡邏,超過十點半還在外麵鍛鍊的學生身後都會綴著一個圓鼓鼓的小車,被雪亮的光柱跟隨著。


    伯魚稍微調整了一下作息。早晨五點半下去練習,六點半跑操,晚上鍛鍊一個小時,外加十分鍾看衛論打籃球。


    05.


    不巧這天伯魚早晨睡過了頭。


    他做了一個異常詭異的夢境,農村婚嫁烤羊,烤了一群兩腳羊,一個老頭子正在刷油的時候不慎被伯魚看到,接下來就是夢裏最常出現的極速逃命跑酷模式,他從農村一直跑到城裏,跑進大學來,瞬間見到了衛論。衛論皺著眉頭,二話不說撅了他的嗩吶,‘哢吧’一聲他就醒了。


    醒來頗為頭痛,他昨晚為了一周後的數學小測接連奮戰三四個鍾頭,真正上床睡覺的時候眼前都是花的,看不清楚也不想動腦。今早果然眼睛還在刺痛,幹澀地像是風幹了的球狀臘肉,油都瀝得幹幹淨淨。


    伯魚閉上眼睛,眼珠在薄薄的眼皮下轉動幾圈,突然想到自己早上沒有練習。


    他深知自己的惰性,二十一天養成習慣的說法完全不靠譜,還是要看這個習慣的好壞。倘若是什麽早睡早起的好習慣,根本是養不成的,就算養成,破壞也很容易。但是如果是日食燒烤的壞習慣,根本不用二十一天,隻兩天就夠人下定決心。


    伯魚年幼學習嗩吶發自肺腑討厭每日練習,尤其是蘆葦管或者蔥段吸水練習肺活量,他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死去和即將誕生的細胞都在抵抗出門練習。


    今天如果不練的話,就出現了空缺,一次空缺就會有第二次。


    伯魚長長嘆了一口隔夜氣,隻能晚上去補上了。


    夜晚大學生四處出沒活動,唯獨北門還是冷冷清清,這種風水寶地沒有神靈出沒是不正常的。


    伯魚在貓叫和青蛙的奏唱中艱難跋涉地吹動他的老夥計。他被吵得厲害,氣不過和這兩個物種較了一會兒勁,奈何對方人多勢眾仗勢欺人,他嗩吶雖然腔小聲大但寡不敵眾,最後伯魚憤怒地鼓著腮幫滿臉通紅,無奈敗下陣來,自己笑了自己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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