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喜喜是否已經有過月經初cháo了呢?——抑或是說,她能不能?


    嗯,韓喜喜是我的名字,你已經知道了吧。3.你有沒有來過月經?坦白說,她們的鑽研態度真是沒得說,侏儒是有許多種的,最普遍的一種,就是性徵不明顯的,月經是不規則的,根本沒法生小孩。沒錯,我就是這一種。在青春期之前我還沒有太多異常,身體隻是矮小,但卻沒有什麽是異常的。我手指也還很纖細,那時,當鋼琴老師是我的夢想。不過,青春期一到,就大不相同了。我知道女孩兒們開始陸陸續續月經來cháo了。她們嘴上好像是討厭那事的,可是心中其實有些得意。好像自己成了師傅,走在了別人的前麵。但因為媽媽囑咐說這是秘密的事,她們好像手中持有一張令她們心安的王牌。尤其是在男生麵前,她們故意不時拿出來這張五彩斑斕的王牌故作神秘地炫耀一番,好像在向他們宣告,自己已經是個成熟的女子了,難道你們男孩們不想要我們麽?——哦,您蹙了一下眉,是否您不同意我的說法?您覺得我有些誇張了是麽,女孩們可是矜持的,哪裏會是這樣的下賤?可是我想這樣的念頭任何女孩兒都是有的,就像被她們忽略的不起眼的我,也是有欲望的一個樣。我聽見她們提到我的名字,提到來cháo。那是開始的時候,她們還是有所顧忌的,隻是私底下小聲討論一番。可是這個問題越來越可疑,當她們一個又一個像是慢跑賽一樣越過那條赫然的紅色線,她們就在另一個世界裏,同一陣線了。她們迴望,看著我。我是不是永遠都不可能越過那條線了?這是她們最關心的。終於有一天,在狹仄黑暗的廁所,三四個女孩看見我進來,她們就沒有立刻離去。我努力做到看起來不慌張,在她們的目光下平靜地脫著褲子。終於,她們當中的一個開口問我:你有沒有來過月經?


    我緩緩抬起頭,看著她們。她們個個都很嚴肅。我沒有說話。因為我雖然是恨她們的,但是我很心虛。沒錯,我沒有來月經。我已經知道它是怎麽一迴事,我比她們還要關心,所以一早就知道,原來侏儒症也許會令我的發育也停滯下來,我是個沒有第二性徵的人,也許。也許,這矮短的身材導致我不能發展成一個完整成熟的女子。我很害怕,真的,我雖然從小比別人矮那麽多,可是卻從來沒有如那一段時間那麽害怕。因為我擔心自己是沒有性別的,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隻是一個夾在中間生長受到阻礙的怪物。如果是這樣,我寧可像被暴雨打下來的果子,很快可以腐爛掉,不必暴露在外麵丟人現眼。


    她們很敏感的,一看到我沒有迴答,另一個便問: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麽是月經?


    我緩緩提上褲子,搖搖頭說:那是什麽?我做出一臉茫然的樣子。我的表情看起來就像不諳世事的小孩子,她們如此輕蔑地相信了我。我是沒有來月經的。她們現在感到很滿意,於是掉頭走了。她們因為滿心歡喜,一邊討論一邊走,因此很慢。我總是覺得她們在我的視野裏,怎麽也揮之不去。但我好像沒有力氣恨她們,我隻是盼望著在頃刻之間身體裏湧出血來。湧出血……我便可以喊住她們,讓她們好好看清楚。她們一定都很詫異,也很失望。那一刻,我其實已經想到了辦法,隻是時間太短,她們已經走遠,我來不及把我的手弄破,製造一些血出來。如果痛失這個機會,我可能一輩子都會後悔。但她們已經走遠,我的牙齒不夠尖利,我被咬過的手指,始終沒有流出血來。


    那是一次可恥的記憶。我那假扮的天真表情,像壁虎逃命時丟下的一截尾巴,若殘存的屍骸一般,醜陋地留在原地,雖然漸漸模糊不清,卻永遠不可能離開此地。我記得她們三個的背影。她們像魚一樣,有搖曳的身姿,對周圍一切,都像對待那包容她們的水一樣坦然肆意。我在她們的背後流出眼淚來,cháo濕的視野裏,我看到她們的身體都漸漸變紅了,血淋淋的紅色的魚群……


    我很久都不能康複。我不敢去學校,事情已經達到了高xdxcháo,再也不可能更糟了。她們一定圍聚在一起,像是把一個學藝不精的小醜一次次拋向天空似的,把我的醜事抖出來說了一遍遍。那時我開始有幻聽的毛病,耳邊有她們贈與小醜的針芒般的喝彩,她就要被這些折騰得死去了。


    我的青春期就是這樣開始的。真的是太蒼白。我發現比流盡了血更可怕的是,沒有血可流。每一天我都盼望著流血,它會讓我度過這個難受的審判,令我有了鮮明的性別和歸屬感。我多麽希望自己成為一個發育很好的女子,站在平台或者廣場上的時候,像一麵隆重的旗幟,宣告一種新生活的到來。每個下午放學迴家,我都會拿著睡覺時穿的大t恤衝進洗手間。在每一次查看內褲的時候失望。那裏安靜極了,像是冬眠的湖麵,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危險。……那裏一直很幹,一點也不濕潤,似乎永遠也不會有流動的東西打開我的身體。我的rx房一直沒有發育,夏天的時候,我從女孩們的背後透過薄薄的衣服,看到她們纖細的胸罩帶子,就一陣悵惘。她們的背都挺得很直,我需要仰視,她們像是一尊尊被供奉起來的女菩薩。但是什麽供奉起了她們,使她們自始至終端好站立,雷打不動的呢?我一直也沒有想清楚。是她們那從未讓她們好受過的生理周期?是她們那修長的腿以及曲線動人的腰肢?還是她們明明暗暗中牽繫著的男人?我想不清楚這些,我隻是知道,自己很羨慕她們。我的身上生出了情慾,也許對其他姑娘來說,這是她們粉盒裏的胭脂,桃花就這樣在她們臉上開了,而對於我,這就是禍劫,這就是粉身碎骨的序幕。你不覺得這一切都很荒誕嗎?上帝給我一個緊緊閉合的身體,可是他又讓我的心點上了火。那麽,惟一解脫的辦法就是我自己戳破自己,自己撕裂自己。


    嗯,你是否已經開始有些愛上了這個故事?它因為太真實而酷似青麵獠牙的怪物。我知道你喜歡怪物,你更喜歡控製、打敗怪物,誰不想當英雄呢?繼續說,後來,我還是做了一次預先打算好的事情作為報複,也算是一切的收場。那一次,一切都很順利。我把割破自己的手指的血,塗抹在內褲上。削鉛筆的刀子劃在手指上,還是很鋒利的。那時她們都在離我很近的地方,這是我等待已久的機會。我把手劃破,傷口在內側,她們不會發現。我很麻利地從口袋裏掏出一隻衛生巾。我第一次使用它,卻很熟練,內心的緊張自是不必說,可是自己私下也排練過很多遍了。我在做著這件事情的同時,對著她們很投入地笑著,我說:對了,我知道月經是什麽了。我來月經了。她們齊齊地用一種喪氣的表情看著我。我一臉無辜。4.我愛過一個男人她們氣哼哼地走了。我把半縮在衣服裏麵的流血的手指拿出來。我就像個疲憊的魔術師,終於盼到了她們各自散盡,我也可以謝幕了。


    我等到了青春期結束,沒有見到我的血。更不會有我的海浪。我好像望見了一個空空如也的鍋底,幸福和男人都被分發光了。沒有一個剩下給我。可是我站得那麽低,隻能一直一直踮起腳尖期待著。我不再去學校了,因為我知道自己沒法通過入大學的體檢測試。可是當初我卻那麽執著地決定讀高中,隻是因為,心中仍舊盼望著在十幾歲的最後幾年裏,忽然自己就變得很高很高,身下的血像小溪流一樣流淌著——是這些年一直沒有流出的血。我把自己的這種異常勉為其難地稱作發育緩慢。我總是對自己說,不要著急,你還是個孩子。這就好像孫悟空從石頭裏蹦出來之前,他一直在蒙昧的睡眠中。而忽然一刻的到來,他就成為了神通廣大的美猴王。我在等待我的崩裂,一直等到二十幾歲。


    我承認,在某種意義上說,我欺騙了他們所有的人。我把自己喬裝成一個懵懂的孩子。他們當然沒有樂觀地抱著我還會長高、變得正常的幻想,他們隻是知道我是個身心生長都受到阻滯的人,因此還留在童年。可我顯然不可能得到一個孩子應有的待遇了。我必須承擔幾乎所有的家務,我必須懂得和必要的人打交道不被欺騙。比如賣蔬菜瓜果的,比如打燒餅的……他們對於我,又有什麽不滿意呢?我沒有成人的妒忌詆毀,沒有成人的自私自利,爾虞我詐……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不樂意和我說話,我比他們當中任何一個都坦誠而認真,在我這裏不會有陷阱,不會有言不由衷。可是他們寧可都在麵具下厭倦地說著謊話,心中卻詛咒著彼此,用最惡毒的字眼。——也許我不該用「他們」,而應該用「你們」,你們所有自以為是的成年人都是如此!


    我愛過一個男人,——你瞧,我甚至可以做到把我的愛情放到最後,一帶而過。因為它真的是那麽快,像是一隻小鳥長出翅膀的時間,然後,它就帶著漂亮的羽毛飛走了。我愛上的那人,是個裁fèng。不要問我他到底是哪裏特別出色,說實話我已經忘記了他的模樣。真的,因為每次見他都是在他的裁fèng鋪子裏,為了節約電費,裏麵的燈光多麽昏暗可想而知。他又總是一副做活兒時候的樣子,戴著黑邊兒的眼鏡,脖子上掛著軟尺。我看不清他的臉,隻是覺得他很瘦,顴骨的位置是突出來的,眼鏡好像寬於臉頰,因此雖然他年紀不輕卻看起來有了幾分可愛。我愛上他,僅僅因為,我去做衣服的時候,他為我量身。他的手指先是觸了一下我的腰。那裏一定是個幽密的機關,當他按下去的時候,我隻是覺得渾身過了一遍熱辣辣的電流。那種感覺,就像是大口吃芥末,開始的時候是覺得辣和嗆,不斷流淚。可是當眼淚流盡了,就會感到全身的汗毛孔都被通開了,整個身體一下輕了很多。你也許不信,就是那麽一戳,我好像完全融化了,成了溫柔的水。從沒有一個時刻像這一刻一樣,我感到自己如此像個女人。燈光太暗了,裁fèng不會注意到,我的臉紅了。


    ……他給我量身,一劄,兩劄,三劄……他的拇指和食指交替從我的脊背上滑過。我一次次被擊中。那手指因為長期做針線活,特別硬。那種質感令我感到心醉又恐慌,我顯然把這種觸覺移位了,我引領著他的手指去向一個更加幽深隱秘的地方。那裏有桃花和泉水,可以畜養童話和愛情果子。他甚至在量我的腰圍的時候,用整隻手掌覆蓋住我的腰。我輕輕地叫了一聲。他站在我的身後,他是個矮子,因此還沒有討到老婆。然而對於我而言,他已經相當偉岸了。那時候已經是夜裏10點,我想不會有人再到他這裏來了吧。我很想和他再親熱一點。我很想。我甚至忘記了自己從未流過血,也許根本不能算是女人這個事實。他站在我身後,很慢很慢地動著一根指頭,啊,我從沒有這麽渴望過。那個場景我看過太多次,終於這一刻在我全身皮膚上點燃了。我想要他從後麵抱住我,抱住我,像是籠絡一隻無家可歸的鬆鼠,並且從此留下她。我仰著頭,微微眯著眼睛,從狹長的fèng隙裏,看到了他因為緊張而略微變形的方臉。他輕輕抬起一隻手,撫過我的額頭。那是一種至純的寵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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