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白色的襯衣還有些許的cháo濕,在晨風中輕輕在竹竿上飄揚著。


    西民握住它,用力抖了幾下,外麵,朝霞滿天,一群麻雀正歡快地在綠蔭間鳴叫著。


    昨天一天沒上課,今天要早點去學校了,趁著那個丫頭不在,找人安靜地把筆記抄寫好。


    西民穿上還有些cháo濕的襯衣,飛快地出了門。他小心地騎著車子,警覺地注意著路況,還好,一路平安無事。他唿了一口氣,眼看車子快騎到學校門口了,前方忽然出現了一排人,叉腰而立擋在校園門口的林蔭道上。


    西民無法強行闖過去,隻好停下車子,小心地支好。


    “你們又要幹什麽?”他淡淡地問著人群中的龜丞相,看也不看一邊雙手叉腰,一臉兇相的婉兒。


    “大王命令你……”龜丞相話還沒說完,婉兒就一步竄到了西民麵前,“道歉,求饒!”


    西民抬頭望天,根本不看婉兒張牙舞爪的樣子。


    “給我道歉!說我錯了,我該死,我得罪了婉兒大王罪該萬死,今後一定對大王百依百順,言……”


    龜丞相不失時機地提醒婉兒忘記了的台詞:“言聽計從,忠貞不二,沒有異心,萬死不辭……”


    “哎呀夠了夠了!是他說還是你說啊!”婉兒不耐煩地打斷了龜丞相的成語大全,“小子,說話!”


    西民雙手輕輕插進牛仔褲口袋裏,似乎在欣賞清晨美麗的景色。


    “你是死人啊?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耶!”婉兒氣得又跺腳又揮手,“混帳!老是這副死樣子!”她破口大罵,“今天你就是真的死人,我也要你開口說話!上!”


    一票人立刻從身後抽出木棍、皮帶、磚頭……一步一步向西民逼近……


    西民不自覺地退一步,但是,立刻有幾個少年包圍到了他的身後,堵住了他的去路。


    “怎麽樣?看你還敢裝死!”婉兒得意起來,短發在風中放肆地飛舞,“現在求饒還來得及,不然就真的把你打成死人!”


    西民輕輕吸了一口氣,一抹輕蔑的笑爬上他的唇角,迎著盛氣淩人的婉兒,他一字一字地說——


    “你就是真的把我打死,也別想我給你道歉。”


    沉默……


    空氣中有種膠水一樣的僵硬。


    少年們看看手裏的武器,再看看冷冷的西民,接著把詢問的目光投she到婉兒臉上,似乎在問,真的動手嗎?真的要這麽多人對付他一個嗎?


    瓦藍的天空中,白雲被風吹得大團大團地遊移著飛舞著……


    婉兒臉上的墨鏡摘下去,又戴上,戴上,又摘下,她皺著眉,噘著嘴,惱怒地,不可置信地看著無動於衷的西民,又看著少年們疑問的目光,穿著軍靴的腳不自主地踢著地上的石子……


    忽然,她用力一頓腳,拉著龜丞相閃出人圈。


    “怎麽辦啦?這死人又臭又硬,難道真的打死他?會出人命的!”婉兒拉著龜丞相不甘心地搖晃。


    “大王,依我看……”龜丞相欲言又止,婉兒急得直催,“快點說!”


    “依我看,大王你應該以德服人才是。”龜丞相低聲出主意。


    “什麽?以德服人?”婉兒驚愕,卻又帶上了幾分新鮮的樣子張大了眼睛,龜丞相見自己大膽的提議沒有被大王k,更大膽了。


    “大王有所不知也,曆代明君都是以德服人的,漢武帝有文景之治,唐太宗有開元盛世……”龜丞相又想去找曆史書了,“總之,隻有以德服人,才能做很好的大王,人家才心甘情願聽你的話,依我所見,大王不如將這小子暫時放了,再對他好點,讓他感恩戴德自動投到大王門下,豈不妙哉,妙哉……”


    “妙你個大頭鬼!”婉兒雖然惱怒地打斷,但漸漸舒展了眉。她接受這個建議了,“也沒別的辦法了,那就按你說的試一下先,如果不行再收拾他!”


    “咳!”


    婉兒又迴到人群中,咳嗽一聲,“聽著,先放了這死人!”


    “放他?”手下們驚訝了,還以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放?西民也不禁微微一怔,這小魔女吃錯藥了?


    他這剎那的表情沒有逃過婉兒的眼睛——這死人終於有點人氣了,哼!婉兒心裏一喜。頓時便採納了龜丞相的建議:“那個,死人,你給我聽好了,本大王今天決心以德服人,所以把你給放了,可是你記得,並不是就這麽完了哦,總有一天,我會把你收歸到門下,要你甘心聽我話的,你感恩吧,感動吧,激動吧……”


    婉兒說得興起,渾然不覺西民已經走向一邊推起了自行車。


    “喂!站住!你欠扁是不是?大王跟你說話你想走……”婉兒又冒火了。


    “以德服人,以德服人!”人群中,龜丞相小鼻子小眼睛的頭像彈簧一樣探了出來。


    婉兒一怔,略遲疑了一下,西民已經騎上車飄然遠去。


    整整一上午,婉兒和西民相安無事。


    中午放學的鈴聲響了,西民收拾起書包頭也不迴地走出教室。


    婉兒轉著筆看著他的背影,突然眼睛一亮……


    “龜丞相,龜丞相!”她習慣地大喊,“跟住這死人去,看看他去什麽地方,做什麽?”


    “啊?大王?”龜丞相苦著臉,停下拿飯盒的手。


    “啊什麽?不是你叫本大王以德服人的嗎?”婉兒理直氣壯。


    “……”


    “不知道他喜歡什麽,怎麽對他好一點?快去!”


    龜丞相悻悻地走出去,一邊念經:“言多必失兮,惹禍上門兮……”


    半小時後。


    龜丞相氣喘籲籲地迴到教室裏,望著正啃著雞腿的婉兒。


    “報告大王……哦,不對,是啟稟大王……”龜丞相正經地按著“禮節”匯報,“西民去了花市,買了一小袋花肥,然後往迴家的路上騎了……”


    “花肥?”婉兒停下手,用紙巾擦了擦滿手的油膩,“這死人難道喜歡什麽花花糙糙的,啊呸,真娘娘腔,見他的大頭鬼,應該砸了他的花花糙糙,看他敢不敢不聽話……”


    “大王,以德服人,以德服人!”龜丞相打斷了婉兒的想像。


    “哦……對呀,我差點忘記了哦……”婉兒不甘心地噘了噘嘴,轉著眼珠,突然一拍手,“好,現在你去把那死人買的花肥買上100袋迴來!”


    “啊?大王?”龜丞相苦著臉,第二次停下了拿飯盒的手。


    “啊什麽,不是你叫本大王以德服人的嗎?”婉兒理直氣壯,順手抽出數張百元大鈔。


    “……”


    “知道他喜歡什麽,就可以對他好一點,快去!”


    “言多必失兮,惹禍上門兮……”龜丞相又悻悻地走出去了。


    桌子和椅子上,根本沒有空隙來堆100袋花肥。龜丞相隻好帶著一幫人,費力地把多餘的花肥袋子搬到了操場偏僻的角落上。


    饒是這樣,西民的課桌上——三分之一的課桌——和椅子上已經堆得像座小山一樣,花肥帶點氨氣的味道濃烈地擴散開來,


    婉兒掩住鼻子,挑高濃眉,看著走進來的西民。


    “怎麽樣?吃驚了嗎?感動了嗎?感恩了嗎?感激了嗎?”她捏著鼻子大聲說。


    西民微微有些發愣。看著麵前小山一樣的花肥。那股熟悉的味道衝上他的鼻端,一絲淡淡的恍惚的微笑,就不知不覺地爬上他白皙的臉。


    “現在知道本大王有多好了吧!”婉兒望著西民微微有些上翹的嘴角,大喜過望,“以德服人!魅力無窮!你這個死人,還真有福氣,還不快說謝謝……”


    不料,迴應她的依舊隻有兩個字——


    “無聊。”


    西民的微笑持續了兩秒都不到,他就恢複麵無表情的樣子,將花肥袋子一袋袋搬到地上,騰出課桌。


    “你——”婉兒火冒三丈,一時間不知道是踢他一腳好還是掃落桌子上的花肥好。


    龜丞相的小腦袋又從後排冒出來,對婉兒又拜又求地比畫著手勢,並用嘴形暗示“以德服人”。


    婉兒重重地一打桌麵,坐在椅子裏嘰咕著:“好,我忍……以德服人……”她看著還在搬花肥的西民:“我忍忍忍啦……該死的以德服人……”


    課外活動時間,婉兒一待西民的身影從教室裏消失,迴過頭就一把揪住龜丞相的領子。


    “大王——有話好說,好說啊……”


    “什麽好說?我問你!你說以德服人他就會自動歸順,半天了沒見一點反應!”婉兒手上加力。


    “大王,有道是心急吃不了熱豆腐……”龜丞相的小眼睛拚命眨巴著,“慢慢來啊,那有那麽快,曆史書上說,諸葛亮7次抓到孟獲,又放了他7次,才讓他歸順……”


    “去你的,我又不是諸葛亮!”婉兒狠狠地一推,龜丞相跌進椅子裏,“大王,凡事不可操之過急也……你想想以前你是怎麽對他的,你又用不幹膠粘他出糗,又要打他,還紮了他的車胎……總之,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也……”


    “紮了他的車胎……”婉兒忽然福至心靈了,打斷了龜丞相的歇後語大全,“嘿嘿,大王我知道怎麽做了……”


    “曆史書上說……”龜丞相又去翻書,手背被重重打了一下,“去你的曆史書!快快快,我有重要的事情讓你去辦呢!”


    6


    夕陽西下,柔和地映著停車場,停車場上,開始人來人往,陽光在人群中穿梭,灑落了一地的光點。


    西民背著書包,空著手,他根本沒有取走一袋花肥。一個人慢慢地來到了停車場,掏出鑰匙,突然,他睜大了眼睛,像被蛇咬了一口一樣驚跳了——


    車棚裏,自己那輛藍色的自行車已經不知所蹤!而在他原來停車的位置上,赫然停著一輛銀灰色的,嶄新的電動車!


    西民有一刻以為自己走錯了地方,但猛然反應過來那是不可能的,他好看的嘴唇頓時開始變白,慌亂地四下環顧,一退步,差點和一個迷彩的人撞個滿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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