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無邊際的等待之中,有人遞過來一張boatman’s call。裏麵一首“little empty boat”,那歌詞,好像就是為我所寫:


    你在一個派對上發現了我


    你覺得我明白一些什麽


    你附在身旁擺弄我


    兩手各執一杯


    我尊重你的信念,姑娘


    心想你可以作為一位朋友


    但我已經出生過一次


    就不想再出生第二次了


    你的見識讓人印象深刻


    你的論點很不錯


    但我是死而複生,寶貝


    你不過站在我的腳下而已


    可我的小船兒已經空了


    它不再航行


    我的漿已經斷了


    它不再劃動,劃動,劃動


    ……


    已不在現場(2)


    3.


    為著這樣的音樂,我上路了,並形容那種狀態是“從boat裏遊出去”,沒錯,布魯斯+後朋克的boat。能看見前方黑暗和陷阱在招手。接下去,幾乎聽了一整年的nc,除了boatman’s call,還有murder bads,期間確實稀裏糊塗地戀愛了,第一個男朋友就是把nc帶給我的那個傢夥,一名吉他手,白皙,沉默,陰鬱。我和他說:如果我來做樂隊的話,名字要叫做“逃離現場”。他笑著問:為什麽?


    因為謀殺呀,發生了一場或很多場謀殺,我迴答。murder bads是一張刻畫謀殺的唱片,每一首歌,都血淋淋,有一種奇怪的蠱惑的無可名狀的美麗在裏頭。沒有人能抵禦這美麗,聽過的人,都會顛倒,辨不清是非黑白。


    愛情亦是如此,抗拒不了,但進入就是幻滅。後來,我們分手,我繼續愛上另一個吉他手。


    有人隻愛陌生人,而我,隻愛吉他手。


    4.


    在nc的早期履曆裏清晰地寫著:他抽很多lsd,學名麥角二乙醯胺的那種東西,抽high了就畫色情畫,搞搖滾樂。在二流的畫家和一流的歌手兩種身份之間,想都不用想就應該選擇後者。1980年,他從家鄉墨爾本出逃,駐進了全世界的音樂重鎮——倫敦,隻在那兒玩了3年,被查出攜帶毒品,繼續逃到了西柏林。西柏林時期,他變得充滿了攻擊性,成為讓媒體最最頭疼的藝人。


    但這座藝術之都給他的經曆卻是濃墨重彩:wim wenders電影《柏林蒼穹下》啟用了nick cave & bad seeds樂隊的“from her to eternity”;nc本人參與了實驗電影dandy的演出,擔任主角之一;他出版了歌詞集,也就是詩集,同時收入有一些散文和犯罪故事的《king ink》;很快,他還開始正兒八經寫小說了,標題來自《聖經》,and the ass saw the angel,裏麵描述一個白癡罪犯被一個私刑狂人追殺的故事,1989年6月問世。


    他對於暴力題材的迷戀,一直延續到2003年的電影劇本《關鍵協議》還清晰得不可動搖。


    5.


    插播關於三個女人的背景知識。


    作為早期音樂夥伴和繆斯女神的anitane,他把她的名字刺在了手臂上。


    巴西女子、藝術指導viviane carneiro,為他生下了改變其人生態度的兒子luke。


    但,隻有尤物級別的黑發模特兒susie bick留了下來,成為他廝守至今的妻子。


    結論:你不能太早遇見nc那樣的男人,否則他總有理由離開的。


    而你將學著承受和成長。


    已不在現場(3)


    6.


    “the weeping song”是一首難得的溫暖之作——


    去吧孩子,去水邊


    看見女人在那兒哭泣


    然後去山上


    男人,也在那兒哭泣


    神父,為何所有的女人都在哭泣?


    她們為了她們的男人而哭


    為何所有的女人都在哭泣


    他們為了迴應女人而哭


    ……


    這是一首哭泣之歌


    一首為了哭泣而唱的歌


    噢神父告訴我,你在哭嗎?


    你的臉看起來濕濕的


    噢我感到抱歉,神父


    從未想過會傷你如此深


    在歌裏,他唱遍各種各樣的邪惡和苦難。唱著唱著,如此這般便老去了。


    老去的nc是否更迷人呢?不,我一點兒不確定。他也許虛偽了,也許麻木。


    7.


    nocturama被我翻譯作“夜魅”,noctu表明和夜晚唱歌有關,rama本來是羅摩,印度教裏一位勇敢的神。兩下一拚湊,總歸是沒有太陽的光景下超脫凡塵的生物,發出一點聲音來。這張2003年推出的專輯封皮上印了主唱昏暗的側麵,已經不年輕,有點浮腫。或許不算他多麽成功的一張作品,但你也不用指望還有更打動心弦的聲音了。而令我感動至極的是,在這裏麵,真正的厭倦開始出現,從他嘯叫的鋼琴裏竟然聽不出多少昨日的戾氣。


    隨時間遠離20歲的我,也開始和nc一樣厭倦起來。厭倦痛苦。因為,該收集的痛苦漸漸收集得差不多。


    8.


    nc生命裏有兩個重要的harvey:一個是可以迴溯到caulfield中學時代就一起同抽lsd的mick harvey,陪同他經曆了從boys next door到birthday party到bad seeds的每個階段,和他永遠在不停地分分合合;一個是p. j. harvey,一起合唱了一首“henry lee”,合演了一段曇花一現的戀情,之後和他便不再有交集。


    另一個重要的名字是leonard cohen,nc曾於訪談中說自己在非常年輕的年歲裏,就被lc的songs of love and hate專輯給擊中了,那裏麵透露出的悲傷和壓抑,像一道靈感之源,支撐了他長期的音樂創作。這兩個男人最相似的一點在於:他們都經常試圖唱歌給上帝聽。特別是在明白愛情和毒品都不能作為信仰之後,他們就會選擇逃迴上帝那裏,就像nc在“god is in this house”中唱到的那樣——


    在夜的安全庇護之下


    我們全都安靜得如同小鼠


    因為無需言語


    上帝就在這所房子裏


    我相信有了上帝之後會好一點。過往對生活的誤解,可以通過祈禱來緩慢地接近消弭,但不安的人們,卻也無法預知下迴犯錯會是什麽時候。


    9.


    2009年,再一次聽到了nc的消息:在小說the death of bunny muron的開篇,他找了隻兔子,說出一句“我該死”。


    最慢的是追憶(1)


    這樣的感覺,一生隻有一次,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以後再看她,也不會是頭一迴那樣。


    1.


    “我是再也睡不好了”夏冰冰心想,一邊吃力地提起灶頭上的水壺,往水瓶裏灌開水。她站得有些吃力,腿不住發軟。瓶口湧出的熱氣將她的拇指薰得像隻剝皮老鼠,粉粉紅。水壺還是從老家帶出來的,十多年了,上海話還叫“銅雕”,聽起來很適合,黃哈哈的。溝溝fèngfèng裏都擠滿了黑黃的老裉,沿口最外一層,還有被鋼絲絨劃過的,不均勻的刮痕。夏冰冰最討厭這個聲音了,鋼絲絨摩擦銅雕,她隻要一想到那個動作,頭皮就過電一般“刺啦啦”的麻。對著灶頭的,是周叔家陳年的紗窗,密布著黑黃的汙淖,夏冰冰的視線本能地避開了這些煞風景的髒東西,她調轉了身體,給周叔的茶杯裏灌好人參茶,隨後又往麵盆裏兌了洗臉水。


    天怎麽突然就熱成這樣了,不舍晝夜。夏冰冰相信,他們中沒有一個人能真正睡得踏實,雖然夜裏大家都沒有起身。就這麽固執地、小心地硬挺著。吊扇嘎吱嘎吱地輪轉,它毫不用情,卻仍然甩不掉癡纏的塵埃。天很早就開始蒙亮,而對夏冰冰來說,每日凝視太陽升起的時候,是最絕望不過的。那種新鮮的、蓬勃的失意較之夜裏的孤獨更令人心阻塞不已。她很想習慣這一切,以至於不必要事事都過問情感,可惜她僅僅與之產生了知根知底的、體己的相熟而已,而從未斷絕過掙脫這一切的念頭。


    即使在大熱天,夏冰冰仍然歡喜用熱水洗臉。埋在熱騰騰的蒸汽中,伴隨著溫度而艱難唿吸。盡管一點難過的事情都沒有,仍然會莫名其妙地眼睛一濕。


    周雷這會兒已經不住在家裏了。


    第一個離開的人總是容易些,他是他們四個人中最早退出的。不知道為什麽,他走了以後,夏冰冰反倒是有點舒服,雖然她之前也想過不要他走的。周叔在他離開以後就把沙發賣了,這沙發本就是他多管閑事被撬邊模子花牢兜迴來的。為此他還和冰冰媽吵了一架。其實罪過的倒不是他,他不過是壞了分沒公攤成,倒是周雷,莫名其妙在這破沙發上,一睡就是7、8年。家裏實在是太小了。小到誰倒了黴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反倒因此坦坦蕩蕩,沒有了私隱。


    不過周雷走了以後,夏冰冰自然而然馬虎了起來。她也不那麽在意周叔總是念啊念啊“汰隻碗哦喲還要兩塊揩布,儂當阿拉是啥登樣人家啦。”話雖還是這麽說,周雷騰出了地方之後,周叔的心境也開闊了許多,偶爾還會對她開點下作的玩笑,好過原本愁眉苦臉的娘。反正夏冰冰的性子他自信是捏得牢的,他並不存心壓她,他不過是盤算著她還能到她爹那裏再去撈點什麽好處來。關於這點,母親是一致意見。十多年不見,她早就不會為個舊人肉痛了,雖然她也顧不及為夏冰冰肉痛。但周雷跑脫,不要太合她意哦。夏冰冰是很久沒看她這麽喜滋滋了。


    夏冰冰最最歡喜看到周叔被人家花牢騙進之後迴來的樣子了,話說他怎麽這麽多年都沒有學會演戲,連裝都裝不像。眼神麽定泱泱,問他句什麽,立馬就狠三狠四地跳起來,但又夾雜著發狠的媚勁。夏冰冰知道,她娘是吃這套的,雖然看起來很好笑。周雷也受不了他那套娘娘腔的氣焰,懶得同他理論,這大約就是所謂冤家。你同冤家是說不清道理的,就算內心排演好幾百遍振振有詞的說辭,一見麵還是一貼藥。套用冰冰媽的話,他就是“無賴呸”,你又能對他怎樣,他動不動就啪嚓一跪,鼻涕眼淚。你看不下去,他還覺得是自己贏了,靠的是噱頭、是腔調。


    周叔起來以後,牙都沒刷,就油光光地擠到灶頭間,抿了口夏冰冰泡好的茶,咪咪笑說:“喲,冰冰啊,昨天困得好伐,熱來,哦?”夏冰冰寒絲絲地幹笑:“阿叔,早飯吃啥?”


    “我想吃鹹餅。兩隻好了,鹹漿。”


    “姆媽呢?”


    “咦?怪了,我又有點想吃甜的。那麽就買甜餅吧。甜漿。”


    “姆媽呢?”


    “幫伊買隻鹹的好了,待會好一道吃吃。”


    最慢的是追憶(2)


    2.


    夏母每天都起得晚,但起來之後還是能幹的,她隻是沒有早起的習慣,因為睡眠不好。因而,清晨,倒是真正屬於夏冰冰的。每天出去買早飯,她都會故意晃遠一點,她希望她迴去的時候,家裏的兩個人至少都穿戴齊整了。夜晚的濕熱常令夏冰冰覺得難熬,隻是她並不孤獨,因為躺在她附近的兩人同樣難熬。他們都在默默等待著彼此睡著,心照不宣,彼此偵查著各自的動向,直至任何細小的聲響,都聽來撓人。當然,有些欲望,僅僅靠聽是聽不清楚的。每到此時,夏冰冰都很想要搬出去住,和周雷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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