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憲身子抖了抖,“我們父子倆一見麵還是要麵對這個問題是嗎?多少年過去了,你執著如故。”


    “我身體裏流著你的血,也流著她的。隻是,執著不是因為恨你,而是因為,想她。”懷琛說,“我為什麽要恨你?阿醺的母親,你也從來沒有得到過她的心。”


    顧憲看著自己的兒子,苦笑了一下,神色仿佛蒼老了許多。


    “所以你帶阿醺去見三皇子了?你明知道她的身份,她不能被任何皇家的人認出來!”顧憲說:“你對阿醺好,是真心的麽?下人們告訴我你迴府後對阿醺做的種種,照顧她,守著她,還把章太常府中與小姐有了苟且的教書先生捉了迴來,替阿醺解決了這件事……今夜,你還堂而皇之地把她抱進府中,你不覺得你逾越了作為一個兄長的本分了麽?!”


    “當年錦安太子謀逆一事,所有相關人等全被清洗一空,父親大人不必擔心。除非是彰元帝親見,可是流芳長得並不大像錦安太子,父親大人多慮了。”


    “為父想要知道的是,你對阿醺的好,可是出自你的真心?!”顧憲的眼神有些淩厲,可見是動怒了。


    “父親大人愛屋及烏,想當初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把方氏接到府中,給了她一個丫鬟的身份,讓她平安產女……可惜最終也是留不住方氏的人或是她的心,方氏還是追隨錦安太子而去了。流芳流芳,怕隻是‘留方’而不得……”


    顧憲一拍幾案,大怒說:“我以為你跟著孟天長之後會有所長進,誰知道你還是這般忤逆,你……”


    “父親大人眼中,怕是我這個忤逆子根本就比不上那個女人和錦安太子的遺孤吧,所以才會擔心我對流芳有所圖謀?”顧懷琛自嘲一笑,“不過也難怪,莫要說父親大人不信我會真心對流芳好,就是我自己也不相信。”


    就連他自己,也不相信自己已經對她動了真情。


    顧憲神色一痛,“你和她,都是我顧憲的兒女。”


    “如今,我不想承認這一點了。”懷琛琥珀色的眸子光芒內斂,“我是,而她不是。”


    “你不要忘了孟天長臨終時對你的託付!”


    “輔助正統,中興帝業,安定四境,固我山河!我沒有忘,恩師待我有如親父,若是忘了,今日我便不會在此。”懷琛說:“可是父親大人也不要忘了,方氏彌留之際,是把流芳的手交到我的手上的。”


    那個女人,臨終之際,不在乎他知道她身份的秘密,相信他這個顧府未來的主人,能真心對待她的女兒。


    顧憲麵如死灰,眼內一片黯然。


    懷琛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不忍,“父親大人剛剛迴府,想必甚是勞累,孩兒先行告退。”


    顧憲頹然地揮一揮手,“去吧,過些時日你便要到兵部就職,好生準備一下。”


    懷琛一躬身後轉身離開了書房,臉上的孤傲之色終於有了一絲裂痕。這麽多年過去了,提起那件事,想到記憶中那抹不分日夜呆坐在窗前的瘦弱身影,心底還是像裂開似的疼痛。


    那時候,他雖然還小,可是什麽都懂。懂得他母親眼裏的思念,懂得他父親滿心裏裝的都是另一個女人的身影,懂得那對母女無端地奪去了本應屬於他的惟一的父親……


    於是他把她斷了線的風箏掛到假山上,弄斷了一塊踏腳的石頭,然後躲起來等著她來找風箏。


    她果然找來了,可是並沒有立即去那風箏,隻是躲在假山背後哭,一邊哭一邊小聲說:“為什麽都要欺負我?我娘不是狐狸精,不是……”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爬上假山去撿那風箏。他一直在聽著她哭,她嚶嚀的低泣,竟讓他心亂如麻。等他迴過神來,才猛然看見她的腳踩上了那塊鬆動的石塊,她“呀”的一聲摔了下來。


    電光火石之間,他幾乎是下意思地飛身出去接住了墜下的流芳……


    顧憲坐在書房裏,思緒卻是飄飛到多年前那個下著秋雨的灰濛濛的天空下。


    她被帶上了馬車,來不及再叫他一聲“憲哥哥”,便已經消失在他的視線之內。


    她隻是小戶人家之女,姿色平常,隻是他的鄰居。


    從小她便彈得一手好琵琶,他經常隔著牆聽她彈著錚錚琮琮的樂曲,而她隔著牆,聽他念著詩賦曲詞。時日一長,便成了習慣。


    他的父親在朝中任職,自是看不上這等小家碧玉。恰逢她家遭遇變故,舉家遷徙,從此一別竟是天涯。


    沒有生離,便總是以為那習慣,並不是愛。


    直到那日後嚐到了相思苦,才知道澀得傷心損肺。


    錦安太子生辰,他應邀列座,忽聞琵琶聲,才恍然伊人與自己隻有一簾之隔。她不是太子的姬妾,隻是府中的一名樂伎,他本來以為可以請太子成人之美。


    可是她卻拒絕了。她知道他府上有妻有妾,兒女繞膝,心頭的一股傲氣讓她隻願蝸居於太子府的一角。


    錦安太子因為這樣開始對這個貌不驚人的女子有了好奇,接著便有了更多的發現和驚喜。她順從了他,卻什麽也不要,錦安太子對她的憐惜日勝一日,然而還沒等到她將懷有麟兒一事告知,便發生了一場宮變。


    整個錦安太子府被屠戮一空。


    顧憲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把她藏在一口枯井裏,過了幾天才秘密把她帶到了顧府,讓她當了丫鬟,沒過幾天,就宣稱這丫鬟有了他顧憲的血脈。


    她生下了流芳,然而日複一日的憂鬱。府中的人對她母女冷嘲熱諷,隻有顧憲,不管她如何冷淡絕情,他還是待她很好,直到她離世……


    流芳長得不像錦安太子,隻象她母親一般平凡,像未經磨礪的玉石,光華內斂。


    他心疼她,可是從不昭示於人前。他隻想她平平安安地活著,直到他老去……


    可是他算漏了自己的兒子,想不到他的兒子也跟他一樣,那麽平凡的女子入了眼,就如刀刻般再難去掉…


    ——————————————————————————————————


    一心居裏,西月打來熱水給流芳敷腳,剛擦完腳,容遇便來了。


    “痛嗎?”容遇看著流芳紅腫的腳背,伸手用力一按,流芳倒吸一口冷氣,氣忿地瞪著他說:


    “你以為我是假裝的?!”


    “哼,就是瘸了一條腿,也不至於要讓人一直抱進一心居吧!”容遇冷笑道,“到寧遠馬場學騎馬,難道顧懷琛還打算下月帶你參加皇室秋狩不成?”


    “秋狩?”就是打獵嗎?流芳的心情莫名的好起來了,秋狩,是件很好玩的事情,不是嗎?容遇見她嘴角露出絲絲甜蜜的笑意,神色不由得越發的冷淡起來,提醒她道:


    “可是你的腳傷了,還是呆在家裏好好地畫畫賺銀子吧!”


    “你——”流芳又氣又惱,卻又發作不得。


    “你不是說過我提的要求你都會做到嗎?”容遇坐在床沿,湊近她。


    “表哥閣下也會有求我的時候?”


    “不是求,是要求。”他說,“今夜顧府內集,晚宴時,我想聽到你叫某人一聲‘哥哥’而已。”


    流芳所有粉飾太平的表情在這一霎那像水晶麵具一般被輕輕一敲就碎掉了。她看著容遇,臉色有些發白,心底的那個死穴再一次被擊中。


    “我現在很想掐死你,真的,我、的、表、哥!”盯著他俊美而妖嬈的臉,她咬牙切齒一字一句地說。


    “我可以把這句話理解為恨到了極點就是愛嗎?”他笑得一派爛漫,修長白皙的手掌似是長了眼睛一般抓住了流芳氣極而揮出的粉拳,順勢一帶,力度大得驚人,流芳被他整個兒拖進了懷中。


    他擁著她,她伸腿便要踢他的腳,他卻毫不客氣地索性把她壓在身下。他一手鎖住她的雙手在頭頂,一手細細地拂去她額邊的秀發,俯下頭薄唇擦著她的耳邊,說:


    “今日玩得很盡興?阿醺,不該做的事情好像你一樣都沒有少做,不該動的念頭好像你一點控製自己的意識都沒有。身為表哥的我,覺得很有義務來提醒你,曖昧是瞞不了人的,你再會演戲,”他笑著說,眸中冷意卻更是寒冽,“也隻是欲蓋彌彰而已!”


    流芳憤恨地看著他,隻苦於自己勢單力薄,被人這般騷擾調戲卻又不能大聲唿叫,她心底那股憤怒隻能死死地死死地壓抑著……


    第三十一章 顧六的反戈一擊1


    流芳憤恨地看著他,隻苦於自己勢單力薄,被人這般騷擾調戲卻又不能大聲唿叫,她心底那股憤怒隻能死死地死死地壓抑著……


    她甚至連掙紮都不能。


    她掙紮,隻會讓他和她有更多的肢體上的摩擦。


    “別咬唇,”他的手指撫上她的唇,“需要我告訴你你這個動作帶來多危險的信息嗎?”


    “你欺負我……”流芳眼中已有淚影。


    “是的,我是欺負你。”他滿意的看到她不再咬唇,“可是不欺負你,你今天又過得這般風流快活,你叫我心理怎麽能平衡?”


    這個心理大變態,就是因為這樣?!


    “那表哥欺負夠了嗎?”她楚楚可憐地問。


    容遇笑了,“阿醺的柔弱裝得可還真像,隻可惜阿醺不是美人,叫我如何憐香惜玉?”


    流芳氣得連淚影都懶得再現了,大吼說:“大變態,欺負夠了沒有?!放開我!


    容遇大笑,在她耳邊說:


    “今日夠了,明日不知。”


    “哐當”一聲,是杯碗摔在地上破碎了的聲音,容遇好整以暇地鬆開她的手,迴頭看看震驚得僵住在門口的西月,含笑起身對著狼狽的流芳說:


    “管管這丫頭的嘴,不過我也不介意明日顧府上下全都知道我對表妹有親近之舉!”說罷竟然心情愉悅不失瀟灑地離開了一心居。


    西月臉色蒼白,奔到流芳身邊,眼中含淚一迭聲地詢問流芳是不是被那可惡的表少爺欺負了,流芳搖搖頭,告訴她沒事。


    晚飯時,顧府的夫人小姐濟濟一堂好不熱鬧,懷琛卻沒有出現。


    流芳鬆了一口氣,一轉臉,卻發現容遇不知何時坐到了她的身邊。幾道尖利的目光瞬間讓空氣變得灼熱起來了,顧千雲顧千虹不滿地看著她,她心中忽然警鈴大作,盯了容遇一眼,便加緊了夾菜扒飯的動作,想著快快吃完快快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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