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芳福一福身,“姨娘,雲兒妹妹說的對,流芳受教了,時日不早了,流芳先迴房了。”


    “去吧。”禤青娥揮一揮手,也似乎訝異於流芳的隱忍。


    流芳走出品紅院,深深吸了口氣,手中拳頭緊握。容遇,容遇,她還要因為他受多少折辱?!


    經過三夫人譚雲心的沁園時,忽然聽到裏麵傳來一陣悽厲痛苦的哭聲。


    “不是我,嬤嬤,真不是我打爛的,您饒了我吧!”


    一聲聲竹板子打在身上的聲音沒有斷過,一個惡狠狠的聲音響起:


    “不是你還有誰?夫人的青鳳綠玉瓶是宮中賜予的貢品,你才剛來沒兩天,就闖下了這般大禍!你怎麽賠?不好好的教訓你怎解我們夫人的恨?你這死丫頭,我讓你不小心!讓你……”


    一隻白皙的手執住了粗黑的荊條,“夠了,想把人打死嗎?”那丫鬟趴在地上,渾身是血,已經昏過去了。


    “我以為是誰,原來是六小姐!”那個嬤嬤皮笑肉不笑,眼裏滿是不屑和嘲意,“六小姐管得太寬了吧,這是我沁園的丫頭。”


    “梨花,把人扶起來。”流芳平靜地說。


    “你敢?!”嬤嬤盯著梨花,又對流芳說:“姑娘鬆手,驚動了三夫人就不是很好了。”


    “你這是在要挾我麽?你不過是一個下人,就敢這樣對本小姐說話!”狗腿子一個也敢這麽囂張!可憐那丫頭被打得站都站不穩了,“這件事,我會跟爹爹說的,不用你來操心!”


    那嬤嬤冷笑一聲,“六小姐怕是不知道老爺公務繁忙從不操心府中的事的?這府中的事豈是六小姐說了算?!”


    她用力地拉出流芳手中握著的荊條,流芳順勢借力往後一跌,整個人就跌坐在地上,她吃痛地哭叫起來:


    “梨花,好痛,嬤嬤打人,你快幫我把爹爹和二姨娘找來!我就要讓人論論理……”流芳攤開右手手掌,梨花嚇了一跳,流芳的手被荊條劃開了長長的一道口子。


    那嬤嬤忽地腳有些發軟。


    “這是怎麽迴事?!”匆匆趕到的禤青娥大吃一驚,這時三夫人譚雲心也聞聲出來一看,隻見流芳頭發散亂衣裙蒙塵,一手鮮血。


    “二姨娘,流芳見嬤嬤在這裏幾乎要把人打死了,才好言相勸,誰料嬤嬤竟推搡於我,我的手,我的手好痛……”流芳眼淚掉了下來,楚楚可憐。


    “雲心,這事可真?”禤青娥讓人去找大夫來,然後問。


    “姐姐,這丫頭打碎了我房中玉瓶,嬤嬤隻是待我教訓她而已。她犯錯在前,死不足惜。”譚雲心絲毫沒有愧意。


    “我問的是流芳的事!”禤青娥好不容易找到個幾乎打壓對手,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我剛才在房中小憩,沒聽見外麵發生什麽事!”她訕訕說道。


    “二夫人,老奴不是故意的……”嬤嬤連忙下跪。


    “就算是無心之失,也傷了六小姐了不是?!”禤青娥說:“更何況在府中動私刑,萬一人死了誰來擔待?人來,掌嘴二十!”


    “姐姐不可。”譚雲心也急了,“她年事已高,照顧雲心多年,還望姐姐網開一麵,剛才傷了流芳也是無心之失,流芳——”她看向坐在一旁石凳上的流芳,流芳心中好笑,可臉上還是一派受傷的神色。她站起來對禤青娥說:


    “流芳謝過二姨娘關心,本是不想府中鬧出人命才出言相阻,亦不想老嬤嬤一把年紀還要受皮肉之苦,所以流芳懇請二姨娘饒了嬤嬤這一迴,弄傷了手就當是流芳一時大意,不必驚動爹爹了,煩他費心。”


    “流芳懂事,不與這等奴才計較,雖是免了皮肉之苦,但是要罰俸銀半年,以警示府中下人,不得在主子麵前作威作福!”禤青娥看向譚雲心,“妹妹可對姐姐的處理有什麽異議?”


    譚雲心牽強地笑笑,“姐姐大量,妹妹哪有不服之理?隻是這該死的丫頭打爛了我房中的玉瓶……”


    “二姨娘,流芳有一不情之請。流芳多事,惹三姨娘生氣,那玉瓶是貢品,流芳也賠不起,這丫頭犯了錯留不得,但是此時趕出府又會惹人非議,說我們學士府虐待下人,所以不如讓流芳帶走這丫頭,迴頭請爹爹再送一個玉瓶與姨娘可好?


    “算了,這件事就不必驚動老爺了。”譚雲心壓抑著怒氣,恨恨地說。顧憲最恨府中的人用私刑,她知道的,她不願意在這時候惹顧憲的嫌,這樣就更稱了禤青娥的心了。


    這件小風波就這樣平息了,流芳讓梨花把那丫頭帶到汀蘭閣,大夫也來了,給流芳包紮好手,又去給那丫頭看了傷開了藥。


    “你叫什麽名字?”流芳問。


    “滿月。”那丫頭想翻身起來磕頭,流芳按住她,說:


    “不必謝我,以後你就跟著我,改一個字吧,叫西月可好?”


    那丫頭點點頭,眼裏噙著淚水,終是無聲落下。


    第五章 誰是誰的劫3


    一個月後,西月身子好了起來,這一天,何管家卻過來告知流芳,說是梨花的家人來贖了梨花迴去了。流芳有些驚訝,明明梨花說過她家人都是務農,家徒四壁,何以有銀子給她贖身?


    梨花跪在地上給她磕了三個響頭,“小姐賞賜之恩,沒齒難忘。”然後就隨著家人走了。


    流芳還是沒想明白,她不知道,她那天扔掉的東西有多值錢。不要說那管簫和琴是玉音子親製,就是那發黃的山水畫也價值不菲,無他,皆因畫上落款處印章上的兩個小篆:容遇。


    從流芳落水到現在已經一個月了,那個容遇,也僅僅是一段傳說,流芳從未見過其人。


    三姨娘的生辰要到了,府中的各位姐妹都在準備著禮物,顧憲為譚雲心請了繁都最有名的紅綾戲班到府中唱戲,筵開十數席。西月在汀蘭閣中正收拾書桌,一邊問流芳:


    “小姐,你準備送什麽禮物給三夫人?”


    “別吵,這不正在努力中嘛!”流芳在小幾上正調著一碗白色的粘土,小幾上還放著一個布袋。流芳打開布袋,西月眼尖,馬上發現袋中就是那青鳳玉瓶的碎片,她輕唿一聲:


    “小姐,小心割破手指!”


    流芳點點頭,慢慢地用粘土一塊一塊地把瓶子黏好,這比拚圖難多了,流芳想,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玉瓶是黏好了,西月不解地問:


    “小姐,就算黏好了也不能再盛水了呀!”


    流芳明亮的眼神掃過她的臉,笑了笑,說:“誰說要盛水來著?”一邊拿起細毛筆蘸上開好的胭脂,慢慢地畫到那玉瓶的裂fèng上,胭脂漸漸地滲進去,西月看見整個翠綠的玉瓶被胭脂織成的細如發絲般的脈絡連接起來,散發著柔和而妖異的光澤,不由得驚嘆一聲。流芳拿起幾根幹枯的褐色紫藤,用剪刀修剪了一下,再在紫藤上粘上用深紅絹紗做好的梅花,西月發現,那淡黃淺白的花蕊是用絲線打成的小結。


    “小姐,真好看。”西月有點呆住了。那梅花怎麽那麽像!


    流芳莞爾,要不是身無分文窮得隻剩下藝術靈感了,她還不捨得把這個送給三夫人呢!梨花還沒走的時候就告訴她,她的錢箱裏隻剩下了二兩銀子,而這二兩銀子還給西月付了藥費。


    不可能,她怎麽這麽窮?!堂堂顧學士家的小姐,怎能身無分文?!


    梨花卻告訴她,流芳把每月的例銀都送去城中的美媛堂,都花在洗臉洗手洗澡化妝所用的香脂香膏香粉上麵了,到現在還欠著美媛堂三十兩銀子……


    一個小姐每月的例銀隻有二兩銀子,而顧流芳每月向美媛堂光顧最少有五兩銀子的美容品。流芳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這具身體的皮膚如此的嬌嫩白皙,也忽然明白了過去的流芳必是因為貌不如人才想盡美顏之法。


    美容美到負資產,也真虧了她了!


    “小姐,這是什麽?”正收拾著衣櫥的西月捧過一個鐵盒子到了她麵前。


    流芳兩眼放光,驀地激動起來了。難不成這就是傳說中的寶箱?可憐的顧流芳還是剩下了些東西給她,讓她不至於一貧如洗的,她想。


    盒子沉沉的,是珠寶?是銀票?還是銀錠子?首飾也成,可以典當。


    想到這裏,鐵盒上的那把小鎖也不算是什麽障礙了。撬吧,撬不成便用石頭砸吧,總有一種方法適合它的。於是這盒子的鎖被暴力地弄掉了,流芳屏住唿吸掀開了鐵盒。


    鐵盒裏麵靜靜地躺著一本冊子,扉頁上寫著:汀蘭紀事。


    除此以外別無他物。


    不是吧!流芳失望地拿起那本冊子,更失望,下麵沒有夾層,拚命地甩著那本冊子,也沒有什麽銀票掉出來。


    “西月,你說我是不是很黴?”流芳對天長嘆。


    “小姐當然很美。”西月認真而肯定地向她點頭。她一開始也覺得六小姐姿色平庸,眉毛是秀氣但是不夠秀美,眼睛不算小但是睫毛不夠長,鼻子也挺直但是不夠俏,唇色紅潤但是離豐潤少了一分,但是一天天的看,她又覺得六小姐很耐看,因為她的表情總是很豐富,眼睛裏總是閃動著靈氣,尤其是笑起來的時候嘴角的兩個小梨渦一現一現,清秀雅致而不失甜美,那臉容竟是無比的生動。


    對於西月的評價,流芳隻是更沮喪了。西月去準備晚膳,她的晚膳一直都是在汀蘭閣用的,從不跑去大廳湊那個熱鬧,特別是她傷了手之後,更以此為理由少跟顧千虹她們碰麵。


    過去的十幾年,流芳,都是這麽寂寞的吧。


    在府中沒有地位沒有權勢,沒有娘親,惟一的父親終日忙於政務,還要應付四房妾侍,這麽長的一段冷冰冰的日子,她終是熬不過去了吧,所以才會溺水。說不定,她根本就不想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了,耳環隻是一個藉口。


    晚飯過後,西月出去洗衣了。流芳坐在書桌前百無聊賴,於是便去翻看那本汀蘭紀事。


    一頁頁都是蠅楷小字,密密麻麻地布滿發黃的宣紙,昏暗的燭光下,時間緩慢的流逝。翻至最後一頁時,流芳才驚覺自己的淚,竟淌了一臉。


    八歲那年的秋天,她見到了他,他蒼白而俊秀,一身黑衣站在梧桐樹下,眼裏的憂鬱是那樣的深不見底。她的心弦忽然似被撥動,心底的寂寞竟發出了一聲共鳴。


    可是他隻望了她一眼便擦身而過了。


    她從此想盡千方百計去遇見他,她不知道這就是愛,她隻知道她很寂寞,想要找一個可以溫暖彼此的人,是朋友,或是其他,她並沒有想得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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