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後來,遊擊隊收編入了國民革命軍新編第四軍,漸漸的,就有人跟他接觸了。


    是國民黨的人。


    隻需要透露一點與自己關係不大,也與整個革命形勢關係不大的消息,就能得到豐厚的金錢作為迴報。


    方蘆最差的就是錢了,他參軍也是為了錢,打仗拚命還是為了錢。理想?值幾個銅板?何況他做夢都想老子老子娘不挨餓,不把最後一口糠麵留給他而自己眼巴巴看著!


    國民黨也是革命隊伍,跟□□有區別嗎?流血流汗的人,哪分得清你黨我黨的。


    他就同意了,遞兩次消息一塊大洋呢,有用消息視重要程度每次一塊甚至翻番。


    每次去給消息,說不清什麽心理,他都把臉細細用牆灰把臉塗白了許多。因為他從小上田裏下力氣,又黑又瘦,加上不愛說話,跟他那弟弟的連隊駐紮在一塊兒時,完全沒人發現他跟那人長得如此相似。他那些時日,既是難過,又鬆了口氣,萬一真要有人來問,他哪知道怎麽迴答。


    這樣賺著昧了良心的錢,他也明白過來兩派之間的激流暗湧,和晦暗未明一觸即發的局勢。


    新年剛翻過一個月,蔣政府代表發表出版了《中國之命運》一書。字裏行間歌頌封建,鼓吹法西斯,汙衊八路軍和新四軍,揚言將在兩年內消滅□□。這本書的發行,預示蔣政府已開始對發動內戰躍躍欲試,將暗中煽風點火擺到明麵上,靠輿論造勢。


    方蘆沒敢再繼續傳遞情報,偷偷窩著,平常不敢主動見任何人,等人來找他,則竭力維持鎮定。他懷疑早就有人查他了,隻是他給的消息有限,夠不上大頭,還未抓到他頭上來。甚至,他謀劃著名逃迴老家。


    隨後,過了些時日,□□中央發表了《關於繼續開展□□運動的決定》,將黨內滲透的特務分子數量做了過於嚴重的估計,開始針對黨內jian細問題開展了各種深入調查。


    方蘆這時被一頂“內jian”又一頂“特務”的帽子戴到頭上,慌得不行。可他根本跑不了,因為一逃就是直接暴露。在戒備森嚴中,他如履薄冰般苟延殘喘著,等待被審批的那天。


    他唯一絕望的就是,好幾十塊大洋有命掙,卻送不迴老邁父母的手上了。


    可令人費解的是,周圍的人來抓來放去,他也被審問了三兩遍,卻始終無人來抓他。


    方蘆從沒想過自己可以就此逃過一劫,他整日憂心忡忡,卻不得不膽戰心驚地挨著,為自己的背叛付出代價。


    這時他終於又見到了自己未曾謀麵的親生弟弟。


    因為局勢有變,自己那位富貴弟弟的隊伍也繞了道,來到他這片戰區。


    大概是意外,或者存在方蘆不想承認的故意成分,那個弟弟認出了他。


    方蘆早就知道他叫趙天霆,但對方驚喜地朝他衝過來,他才發覺對方其實也是早就隱約知道他存在的。


    “你是我哥?你是我哥!對吧!我們長得這麽像!”趙天霆像個不識愁滋味的少年郎,把平時那些吊兒郎當拋到一邊,歡喜得像個小孩子。


    方蘆明白他這個弟弟又升了官,與他相認也許大概會讓他更平安一點。但他仍然推諉了幾下,才說:“自從……一直很想見你。我不敢教你認我,畢竟我……我們差距這麽大。”


    趙天霆卻不管這些,興高采烈問他:“我是從家裏下人的閑談中知道的,他們說我是‘方家小子’,你是姓方麽?原來我們竟長得這般相像!”


    趙天霆拉著方蘆說個不停,方蘆也配合他,一直講到天黑,吃罷飯,適時露出倦意,才讓趙天霆放了人,還約定第二日繼續說從前的事。


    方蘆壓下心底的罪惡感,他故意利用趙天霆來掩護自己,是希望有機會請假迴家一趟,把大洋交給父母——駐地離老家並不遠。雖然父母生而未養,但授與身命之恩,趙天霆總該迴報些許吧。


    趙天霆認了他的兄長,卻引來周兆賢、成蘭等一眾好友的勸阻,在這敏感時期,任何一個小舉動都會讓上頭敏感,更別說這個陌生人萬一別有居心了。


    趙天霆知道朋友們都為他好,可他沒法用最深的惡意去揣測與他那麽相似的胞兄,隻說自己一定會多留意。打完這場仗,能有幾個人肢體無損的迴去呢?因忌憚而怯懦,倒不如將來後悔,他趙天霆從來不是裹足不前的性格。認了胞兄,他便謹慎些;倘若這人不是他的親生兄長,那就打得他承認不是。


    方蘆因有了趙天霆這層關係,很快就請了半天假,揣著幾枚大洋迴去老家。


    他拂曉出發,走著崎嶇山路,許是心情太過欣喜,未曾發現有人一路跟著他。


    趙天霆遠遠綴在方蘆後麵,隨他爬坡上坎,鍛鍊良好的身體沒發出一絲多餘的聲音。


    他家,或者說趙家原本也住在這兒,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就以這個地方為起點,越搬越遠,現今已經離這兒百八十裏了。


    他尾隨方蘆,看他進了院子,喝令一聲止住狗吠,跟老邁的父親緊緊擁抱,然後又進屋去見無法下床的母親。


    那也是他的身生父母啊,拋棄了他,老得不像話的父母。趙家的爹娘還那麽年輕。


    趙天霆躲在院門口,看這家三口人說了會兒話,方蘆從懷裏摸出了什麽塞進他母親的枕頭底下。


    趙天霆皺了皺眉,沒有現身,也沒做別的,等到方蘆準備出來離開,他轉身走了。


    後來又是打仗,因為中公內外交困,打得異常艱難。


    又一次被逼到彈盡糧絕的地步,趙天霆的部隊和方蘆的部隊一起,死傷過半,活下來的人能站起來繼續開槍的,十不足二三。


    趙天霆左肩中了一槍,他說他右手沒問題,還能繼續開火,就是準頭估計不行了。


    新年時跟他一起唱《繡金匾》的王新軍死了,剛剛掩護他,被炸得隻剩下半邊身子。方蘆因為避開槍彈的時機不對,小腿被炮彈刮落大塊皮肉,走路成了問題。


    再敵人又一次炮火對準他們時,趙天霆朝跑得晃晃悠悠的方蘆撲了過去——雖然他也有爹娘,那畢竟是他哥哥,是他戰友……


    “可不可以……替我盡孝?”趙天霆把方蘆壓在身下,湊在他耳邊,艱難地說。


    方蘆第一次哭了:“好!”他應該悲慟憤怒羞愧的,但他此時頭腦一片空白,隻明明白白看懂了趙天霆眼裏的信任。


    這場戰役結束,方蘆沒有死,他們慘烈地贏了。他跟其他人收拾了槍和來不及拉開的炸彈,迴去營地。


    但他很快被帶去又一次審查,因為有人舉報他,說看見他藏有大量銀錢,懷疑通國。


    方蘆第一個念頭是:絕不可能是趙天霆。


    他被暫時關押起來,有人來看他,是趙天霆的朋友周兆賢。


    周兆賢大罵他愧對趙天霆的信任,這件事上證據確鑿,已經無法翻案了。方蘆的所作所為,平白讓犧牲的趙天霆蒙上冤屈。


    方蘆隻把趙天霆臨死前交待他的話說了,周兆賢不假思索便許諾替趙天霆盡孝道。


    周兆賢走後,方蘆使勁兒迴想那天離他那麽近的那張相似的臉,既被熏得黑黝黝的,又不氣派。


    是我對不起你。


    大概先前他出賣中公的證據已經收集到位,隻是因趙天霆而下壓一段時間,現在趙天霆人沒了,他也自然被收押了。


    後來又有上級的人來征敢死隊,從他們這批犯了事的人中。是去強行突圍為刺殺敵軍某高官做掩護,九死一生的行動,但活下來就能既往不咎。


    怎麽可能會活下來呢,方蘆仍然報了名。


    這樣死,至少有個更光彩的死法吧,他想。


    方蘆,卒於四三年十月十三日機密行動代號273。


    這一天,前軸心國成員義大利對德宣戰。


    *


    拍完這部戲,比陸川想像中累。雖然把兩個角色的戲份盡量分成兩部分,但畢竟是演精分,前一個角色的入戲感一直糾纏著拍攝後一個角色的他。加上因為還得補拍一些“趙天霆”的鏡頭,導致陸川在兩個角色間兜兜轉轉,有些難以出戲。


    他的戲份殺青,照例劇組全員要聚著吃頓大餐。但他這段時間的疲憊大家也看在眼裏,隨便吃吃喝喝,沒鬧得特別晚就放過他了。


    陸川迴到旅館,熬過精神疲憊至極後的反常興奮期,登時睡得天昏地暗,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日晚上。


    他趕緊與水開毓收拾了行李,想趕快迴到他男神身邊去吸點陽氣接受些愛意。


    呃,陸川已經忘了他走之前給劉淮為留下的大禮那事兒,所以也沒想到他一迴去就被格外熱情地“招待”了。


    那天的戰況簡略點形容就是,陸川基本上又睡了近二十四小時。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背景剽自百度知道+去年我做過的題……本來方蘆的背景是想寫為了錢加入國黨的,但據查到的資料,這麽寫更順暢,就順其自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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