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床上枯槁的老人在不甘和怨憤之中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眼睛死死盯著床前自己的“繼承人”,遲遲不肯合上。


    甚至沒有朝已經哭到昏厥的女兒多望一眼。


    由太醫確認床上的人已經咽下了最後一口氣,百官重臣不得不承認,他們並沒有太多傷心的情緒,隻覺安定。


    無他,太難了!


    誰知道他們些年日子過得是有多苦——陛下,不,現在該稱唿先帝了,生不出兒子就算了,史書上這種情況也不是沒有。


    找個宗室子弟繼承就是了。


    我們當臣下的又不會嘲笑你,是吧?


    先帝做是做了,偏偏又心不甘情不願的,把宗室過繼來的人選當狗溜,看其如眼中釘肉中刺。


    儲位不穩,家國動蕩。


    因為這件事被貶謫、下獄的大臣更是不知凡幾。


    如今這場曠日持久的爭鬥終於落下帷幕,人人心口落下大石,以至於這裏為先帝逝世真心慟哭的人,除了親生的玉年公主,恐怕並無幾人。


    也不知先帝泉下有知,心中是何滋味了。


    這時也無人關心這個,確認了先帝駕崩後,內閣崔首輔臉色肅穆上前幾步,手持遺詔請太子繼位,哪怕這個“太子”此前並未被冊封。


    其後,百官宗親齊聲附和。


    龍床前跪也未跪的人,臉色平靜,微微低頭看著剛死去的人,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抬起手,用力壓在先帝的眼皮之上。


    停滯幾秒後再放開,雙眼已經合上。


    不甘心又怎樣?


    到底是我贏了。


    在場眾人則紛紛當做自己眼睛突發疾病,沒看見新君的失禮之舉。


    須臾,哭聲大作,鍾鼓之聲不絕於耳。


    …………


    唯有龍床上方漂浮的人影,還沒從自己還有意識的狂喜中迴過神來,就見到了這炸裂的一幕。


    屍體差點氣活過來。


    偏偏他再如何跳腳大罵,或者試圖去攻擊在場之人,都沒有辦法影響到他們。


    他,他更氣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先帝最後罵的累了,雙目無神的漂在自己屍身周圍,聽著或真或假的哭聲,茫然若失。


    見到一向被捧在手心的女兒,素衣憔悴,連日茶飯不思,痛哭失聲,幾度哭到昏厥過去,他又是欣慰又是心痛。


    還帶著一絲不肯承認的擔憂和後悔。


    自己走了,女兒落在被他磋磨過的新帝手裏,該怎麽辦呐!


    早知道便……


    等一轉眼,看到新帝身後亦步亦趨的皇後,還有錯兩人一步的素妝女子,先帝又拋開的擔心,開心了起來。


    哈哈哈哈哈,朕死了還是能膈應你一輩子。


    在帝後兩人上前依從禮儀上香時,他一骨碌站起身子,雙手背向後麵,裝作自己還在人世一般含笑朝兩人訓話:


    “朕山陵已崩……一雙佳兒佳婦,早生貴子,萬萬不可令庶孽登上儲位……”


    俗話說的好,樂極生悲。


    有一句話叫做蓋棺定論,一個人的是非功過在死後才會加以結論,放在皇帝身上就是諡號了。


    諡號關乎身後之名,先帝也緊張了起來,心想,自己當政之時並無大過錯,朝野上下也算安定,諒那兔崽子也不敢給自己上惡諡。


    什麽,你說去年,才有地方叛亂差點打到京城?


    最後在朕的指揮下,不是安然度過去了嗎。


    至於國庫空蕩、官爵混亂……哪個王朝到這時候不是一樣,豈能歸咎於他一人?


    不多時,先帝葬禮完畢。


    禮部動作很快,依禮呈上了挑好的幾個備選諡號,先帝伸脖子過去看。


    第一眼看到了睿、康、穆等幾個上佳的諡號,先帝尚算滿意,隨後見到僖、玄、湣這些平諡,刹那間氣的魂魄在空氣亂飛。


    他沒想到禮部這些蛇鼠兩端的小人,居然這麽不顧及從前君臣之誼。


    朕待他們不薄啊!


    沒想到啊,新帝一登基,便迫不及待的開始討好新君了。


    禮部:啊,你是說什麽不薄?


    是為一己之私濫封市井之人為官,讓禮部背鍋,還是隨意插手科舉,導致禮部官員都不敢走夜路怕被士子毆打?


    總之先帝這邊心中酸澀難言,當鬼都覺得唿吸不上來了,什麽都不知道的新帝認真看著幾個諡號,沉吟片刻:


    “這幾個朕都不太滿意……”


    禮部官員一怔,頗有些拿捏不準新帝的態度。


    是想著人死為大,寬宏大量的要給先帝更好的諡號呢,還是單純覺得這幾個諡號不符合先帝生平。


    下一秒,答案揭曉。


    “先帝誌大才疏,雖無大錯,可為君高高在上,絲毫不顧及民生百姓,隻是一個貪圖安逸的昏庸之君,怎能配得上這些諡號。”


    新帝漫不經心的叩擊兩下紙張,語氣冷淡。


    “平白辱沒了史書上有這些諡號的皇帝。”


    禮部官員心知先帝和新帝的恩怨,不然也不會呈上那些平諡了,卻沒想到新帝竟然還不滿意。


    不過他還是勸了幾句。


    一旁先帝聽到禮部官員的話,反手抹了一把眼淚,淚眼朦朧的看著人,心上感動不已,還是有忠貞之士的。


    然後——


    “好了,朕意已決,不必再勸。”


    “臣遵旨。”


    禮部官員麻溜的見好就收。


    很是坦然,哎呦,走個過場的事情,總不能勸也不勸吧。


    最後諡號定了幽。


    壅遏不通曰幽,動祭亂常曰幽,這個諡號最出名的前輩就是周幽王了,幹的都不是人事。


    廟號也沒個好的,定下了神宗,此廟號明褒實貶,且若不是前代以來君王必有廟號,新帝肯定連廟號也不給上的。


    帶著莫大的打擊。


    新鮮出爐的神宗被鬼差強硬帶去了地府報告——蓋棺定論後,任你生前如何唿風喚雨都不能滯留人間了。


    他本來還想掙紮一下。


    卻聽鬼差說,薑氏祖先們在地府聚居一地,心中大喜,麵目猙獰的想,他要和祖先們告那小兔崽子一狀。


    讓先祖們給朕做主!


    懷抱這般壯誌,神宗挺過了地府對他在世所為的攻擊,迫不及待飄向地方,露出委屈的表情敲了兩下門。


    吱呀,門開了。


    “祖先們要給……”


    神宗才嚎了半截,迎麵一個大嘴巴子唿到了他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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