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玥才走沒多久,大太監便來了起居郎所在之處,溫和的要去了起居注。


    將草稿仔細的交了上去,高起居郎心中熱流湧動不已,以為是陛下想檢視自己的工作成果。


    含蓄卻傲氣隱存的道:


    “下官隻粗粗下筆記下了草稿,還未潤色修改過,恐汙了陛下尊目。”


    “高大人也不必妄自菲薄,多多熟悉一番就會好許多。”


    大太監信以為真,好心的安撫,他剛瞅了一眼,嗯,其他的看不出來,隻字跡確實比不上許大人。


    聽到這句話,高起居郎臉色一僵。


    偏偏是自己先謙虛的,不好說什麽。


    “陛下,拿來了。”


    “嗯。”天子隨意的將草稿翻開,嘴上還在嘀咕:“許卿離任,朕也許久沒看起居注了……不知道寫的如何。”


    翻了兩頁,眉眼處的興致就暗淡了下來。


    也不是不好,新科狀元真材實料是有的,水準在曆任起居郎排中上。


    隻可惜珠玉在前。


    也不好就這麽放下,天子走馬觀花一般的翻閱,很快就到了最末一處,他的手頓時靜止不動了。


    眸光沉凝,似蘊含風暴。


    大太監垂首而立,心中暗叫不妙,便聽見陛下已經冷冽下來的聲音:


    “不知天高地厚。”


    他的頭垂的更低了。


    看來,這位起居郎的位置坐不長久了……不曉得下一個是誰?


    希望能聰明些。


    …………


    從宮中迴來,許玥去了少有涉足的後院,那裏有一處新收拾的小書房,是用來給歡歡讀書的。


    元娘初時還說太浪費了,一個小女孩讀書不必這麽興師動眾,最終還是被許玥一句話說服了:


    “家中院子多,人氣卻不旺,就當是我借歡歡為宅子暖一暖好了。”


    遠遠的,傳來讀書聲:


    “……故待農而食之,虞而出之,工而成之,商而通之。”


    老成的男子聲音帶讀一句,隨後清脆的小女孩聲音響起,一句一句十分認真。


    第一個發現許玥的是端茶水的下人,匆匆開口喚了一聲大人。


    裏麵聲音便戛然而止。


    “舅舅!”


    小女孩顯然對許玥的到來什麽歡迎——頭上的團絨花都跳了兩下,許家人常有的杏眼明亮有神,好似灑了星光。


    一個漂亮的小孩崇拜的望著你,是很少有人會討厭的。


    許玥也不例外。


    和她柔聲說了幾句話後,手放在頭發上輕輕壓了壓。


    許玥隨即轉頭,看向一旁由坐變站的朱芳竹。


    許家的待遇不錯,天氣冷了給教書先生也做了衣服,他現在穿著皮毛衣裳,頭發也梳理的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先生這是在教歡歡史記?”


    話中略有訝異。


    這一句來自於史記中的貨殖一篇,以講述曆史上從事大量的經濟活動的名人事跡為主。


    史記雖然地位重要,是讀史時不得不學習的一本書,但不可否認的是,對歡歡一個小女孩太過超前了些。


    “不錯。”


    朱芳竹點點頭,解釋道:


    “女郎在書文一道上極為聰慧,許是傳承了大人的天賦,老夫問過,她已經將蒙學基礎打的十分牢固,頗為不凡。”


    被先生誇了一句,清歡下巴微微抬起,又下意識去看許玥……


    “好樣的。”


    許玥注意到了這一眼,不吝嗇給予肯定。


    隨後,朱芳竹囑咐歡歡留在屋內,臨摹剛剛學的東西,對許玥邀請道:“這小書房不遠處有幾株早梅開著,大人不妨和我去看看?”


    “固所願也,不敢請爾。”


    梅花開的十分漂亮,朵朵紅梅上蓋著白雪,望之可愛。


    梅樹下,朱芳竹首先打開了話題:“女郎天資粹美,是我平生少見之人,不說聞一知十,舉一反三是常有的事情。”


    所以在許玥晾著他的這段日子,他才越發沉浸到了教書當中。


    實在是見獵心喜。


    許玥點點頭,折下一枝梅枝,淡泊清雅的聲音響起:


    “越是聰慧的孩子越要費心去管教,唐太宗言,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從這一處便知先生有心了。”


    “哎,這也是無可奈何。”


    朱芳竹苦笑了起來,談論的歡歡,和在場兩人都關係匪淺,所以他索性把這些日子心裏壓的事一吐為快。


    為何說是無可奈何呢?


    隻因,若是子弟讀書,學完蒙學一類基礎之後,便要往四書五經上頭去字字鑽研,以便考取功名。


    許玥當初就是如此。


    可歡歡卻不同。


    這一點上,他已經是很開明的塾師了,尋常大戶人家請人為家中女兒授書,大抵偏向於詩詞歌賦。


    至於為何讓她去讀史呢?


    許也是不甘心吧。


    他越是往下教,便越是愛惜才華,舍不得將這份天姿給埋沒了。


    說完這些,朱芳竹神色輕鬆了一點,看向許玥眼帶歉意的道:


    “希望大人不要怪我將她引入歧途,若是有錯,我一力承擔,女郎年幼不知道什麽利害……”


    “先生有什麽錯呢?”


    許玥忽然打斷了他的話,側對著他的身影也轉了過來,對上那雙總讓人驚豔的眼睛,朱芳竹皺眉道:


    “因為知道的多了,卻不能改變,還不如一開始就不知道的好,女郎讀多了書,有了自己的思考和想法,偏偏無處安放。”


    “恰如報國無門的書生,心中自會鬱鬱不安。”


    長長一歎:


    “這世道就是如此……”


    許玥忽然莞爾一笑。


    講了一個關於鐵屋子和將要無聲無息死去熟睡人的故事,起初聽,朱芳竹還迴不過神來,越往下神情越認真。


    到了結尾,腦中隻迴蕩著一個問題:


    ——如果是他,會如何選擇呢?


    是叫醒鐵屋子裏睡著了的人,一同清醒的死亡,還是讓他們在睡夢中沒有痛苦的死去?


    這個問題太難迴答了!


    良久,朱芳竹抬頭認真的問許玥:“大人覺得該如何抉擇?”


    “這個問題,本就沒有正確的答案。”許玥手上已經抱了一把梅花,壓在素衣大袖上,輕聲道: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先生覺得不好,卻沒問過歡歡,想不想當那個清醒的人,這世道不會一直這樣下去,時移世易,誰知道十年後會是什麽樣子。”


    這一束梅花插在了小書房的花瓶裏。


    歡歡學一會兒,便抬頭忍不住去看,然後笑彎了眼睛。


    …………


    關於銀子,各持己見的大臣們自然不可能一戰劃分出勝負來。


    在大朝會上鬧得更大了。


    許玥站幹岸,隻在有人暗戳戳想要把她也拉下水時把話擋迴去。


    嗬嗬,我的錢既然已經到手了。


    誰都別想拿迴去!


    直到四月。


    宋總兵拉著俘虜迴京受賞時的前幾日,天子發了大火,快刀斬亂麻,把各自的分配定了下來。


    且鑄幣也沒如工部韓尚書所想,交給他們去辦。


    而是劃去了民生署——還有什麽比銀錢更符合民生一詞的了。


    對此,許玥驚訝一會兒後,注意便轉移了去,因為她在俘虜名單上第一行,看到了一個簡單的稱唿:


    ——倭國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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