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她是否有怨?


    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呢,許玥漫不經心的想。


    天子殿宇,處處講究。


    秋日到了,殿中夏日常用的冷華香早便撤了下去。


    隻每隔十幾步擺了果盤,內裏都是極大的柚子、黃澄澄的橘子,散發著果子自然的清香,十分好聞。


    嗅著這一縷果香,她的思緒不免歪了一瞬。


    或許,可以試一試調這味道的香品,甚至已經在腦中為方子增添香料。


    知人知麵不知心,此言大有理。


    比如,在天子看來是這樣的,自己忍不住問了一句後,許卿微垂首,光滑如玉的側臉上眉眼不動沉凝。


    須臾,輕輕一皺眉。


    複抬起眼來,竟是望向了自己,語氣中有一絲在她身上少見的歎息:


    “陛下何出此言,說一句僭越的話,微臣自認為得聖眷不輸於孟大人,何況,微臣去雲南主持鄉試,對局勢又無影響。”


    “至多白白送一條命去。”


    “縱然一時不明白,過了這麽久,微臣還理不清就是蠢笨了。”


    “想來想去,隻能說是微臣時運不濟,孟大人……急功近利了。


    這番話聽的天子心中動容——是啊,他又不是瘋了,白把個得力的愛臣送去死,那也太暴殄天物了。


    全都是巧合啊!


    “許卿知朕。”天子眉開眼笑,心頭一口憋了許久的悶氣終於散開了。


    其實這話本不必問,但他不想留下君臣之間的嫌隙,誰讓許玥去雲南之前,正“大逆不道”的進言了,上下一聯係,可不就讓人多想嗎?


    “平安,太放肆了些。”


    天子語氣微沉,是往常提到孟子維時不會有的,許玥在下首聽見心中一動,沒有趁機說些什麽。


    更不會去勸說了。


    說來,這是一筆糊塗賬。


    她到了雲南之後,已然察覺到了局勢的不對,甚至配合孟子維演了一場“試題失竊案”,攪亂了局勢。


    絕不能說一無所知。


    隻是沒有想到,孟子維下手會那麽快、那麽狠,好似瘋狂的賭徒,把全部籌碼往上麵扔,毫不考慮失敗的下場。


    心中一味想要翻盤。


    許玥對此是既驚又訝。


    因為她預估錯誤,便無辜死了那麽多人,而且,恐怕孟子維也沒想到,自己反應會那麽大吧:


    ——他是極少數知道許玥武功極好的人。


    …………


    從殿中出來,已經是傍晚的時候,天邊雲霞染的路邊花草都紅了,乍看過去十分絢麗,令人駐足。


    鄉間有句諺語:“朝霞不出門,晚霞行千裏”。


    果然,接連幾日都是大晴天。


    這日朝廷忽然宣布了雲南土司被平複的事。


    官方的說法是,土司不顧朝廷恩義,大逆不道,以孟氏為首的土司糾結成軍攻打官府,來勢洶洶。


    幸好布政使不畏艱局,臨陣指揮,聯合一眾雲南官吏,挫敗了土司的野望。


    聞聽消息的許玥,臉色有一瞬間的古怪。


    果然同一件事換個說法和角度,就完全不同了。


    土司跋扈不假,之前還真沒推翻朝廷的心思,好好的當個對百姓作威作福的土大王不好嗎。


    吃飽了撐的要挑戰高難度?


    事實是那位“英明果斷”的布政使,一到任就上下挑唆,讓各地土司不寧,又連施展如丈厘土地、清查私奴、查補賦稅等要土司命的招數。


    土司,還真是被逼上梁山了。


    “你這話在我這裏說說就行了,別人麵前可不要露出一絲風聲。”


    餘尚書白了自家徒孫一眼,為她諷刺十足的話。


    “當然隻會在師公這說。”許玥帶著絲親昵的語氣,笑吟吟的道。


    她又不是傷了腦子。


    朝廷終於把雲南攥在了手裏,多麽提振人心,宣布消息時,不少官員直接熱淚盈眶,更有甚者,激動到跪倒在地。


    禮部已經傳出消息,天子要大祭太廟,可見此事之重了。


    這會子攪亂,說朝廷在收複雲南一事中形象不是那麽大義凜然,光彩照人……找死呢。


    “你知道就好。”


    說完,餘尚書神色忽然一淡,連放在麵前的新式點心都不看,對許玥道:“朝廷大勢所趨,委屈你了。”


    許玥知道師公在說什麽。


    明麵上,孟子維立下了不世之功……忽略過程,結果也確實如此,既然有功,自然要有賞賜。


    這賞還必須大!


    就在前日,天子下了聖旨,內容還是她親自寫上的,一字一句都記得清清楚楚,現在閉上眼睛都能默寫出來。


    首先,孟子維頭上代布政使的“代”字去掉了,然後家中女眷都有賞賜,祖母、母親均為一品國夫人。


    那位孟大少爺,也不必去苦讀書拚前程了,天子先賜其進士出身,再恩蔭了五品的實職兵部員外郎。


    這樣一來,完全可以正常升遷。


    此外,田地金銀不計其數,還有電視劇中常出現但現實很少賞下的“丹書鐵券”,可免罪免死。


    實權、子嗣前程、錢財甚至日後的保障都有了,誰不說一句天子大方。


    其實……“陛下是真怒了。”許玥輕聲道,和師公對視,互相都明白其中意思,卻不能宣之於口。


    其一,雲南布政使的“代”字,不管誰去,隻要活過一年都會去掉。


    其二,孟少爺的恩蔭。


    別忘了,眼前餘尚書提議的“吏部加考”就是打擊沒能力又走後門的人,如今已然開始試行,初見成效。


    想當官?


    可以,先過了這份考試吧!


    至於丹書鐵券,許玥垂眸一笑,這東西就是個笑話,在位的皇帝想保人,它就有用,想你去死,你有一屋子都沒用。


    生動的形容一下,丹書鐵卷好比皇帝發行的商品,但一切解釋權歸他所有。


    前車之鑒太多,古人也迴過味了。


    比如南北朝時的權臣爾朱世隆曾言:


    “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


    這樣算下來,隻有金銀田畝、女眷封誥是實打實的,卻都在小處。


    即便如此,餘尚書依舊不滿:


    “哼,這怒又有多重,恐怕為這不是兒子勝似兒子的不惜命生氣更多些,天長日久的最後還是一切如舊。”


    不怪餘尚書如此。


    貢院被圍傳出去傷朝廷的威信,所以上層人人心知肚明許玥之功,但就是不能明打明的傳出去。


    “師公莫生氣了,陛下和各位大人知道我有功便可,何況也並不是不賞。”


    許玥不太在乎虛名。


    她和孟子維的情況正好反過來,有名聲的沒實惠,沒名聲的有實惠。


    想了想,自己還是寧願要實惠的:


    ——民生署升格,主官品級一步到位,直接升了正四品。


    許玥人走了一趟雲南,民生署的發展可沒落下,不止棉布、羊毛線的工坊日夜不休,出產的商品行銷天下,換來大批銀子。


    草原運羊毛的馬車一眼望不到邊。


    百姓發現銀子的目光是雪亮的,工坊所在的地方,因為采購的商人,已經成為了一處極為繁榮之所。


    而工部向民間賣機器也賣的手軟,韓尚書臉上紅光滿麵,走路都帶風。


    最重要的是,慈幼局、濟病坊、濟貧署發展壯大。


    在京城內,百姓心照不宣,有孩子生下來養不起的從前是丟了,現在可以送到慈幼局,至少有口飯吃。


    每日濟病坊施藥、義診,濟貧坊為窮人施粥。


    不知讓多少人活了下來。


    京城外,不少州府已經開始重啟這三地了,有了具體的組織和金銀來源,這事辦起來不難。


    這一項項功績擺出來,許玥升官,無人可以質疑。


    “這本是你應得的。”餘尚書雖這樣說,也不欲在此太過糾結。


    他還有“大事”要和徒孫說呢!


    “玥哥兒,你今年二十了吧?”


    “師公記得沒錯。”


    許玥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正要找個借口開溜,餘尚書搶先一步開口:


    “年紀不小了,我在你這個時候已經生下了長子,婚姻大事不能耽誤,這樣,今天你必須拿個準話出來。”


    “成不成婚,何時成婚,對妻室有什麽要求,就是天仙公主,師公都忝著臉為你去奔走。”


    “一定讓你如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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